盗亦有道。

这不是传说，而是师父多年来对我们教导的规矩，我们生存在这个城市的法则。

师父对我们来说，是家长，是父亲，是神一样的存在。他说的话，总是对的。

我是一个天生的小偷。

说天生，并不是因为我天分很高，而是从我记事起，我就跟着师父过了。据师父说，我是个没人要的孤儿，他从垃圾堆里捡回了我，把我养大，教我说话，教我识字，教我吃喝拉撒……当然，最重要的是，教我学手艺。

师父教的手艺，当然就是偷了。可能在一般人看来，小偷的技术练习很重要，高手往往能练到从滚烫的油锅中取肥皂而毫不伤手，这个，真的只是传说。师父常常教导我们说，技术是次要的，要想成功，最重要的是眼力和智力。

儿时的我，当然对此毫无理解。其实，我的童年也像大多数人一样，无忧无虑的时候居多。小时候，师父常常带着我一起出去工作，看到他一次次轻松地从别人身上拿走钱包什么的，我总是感到惊奇，因为被偷的人毫无反应。后来，我长大了一些，师父就不带我出去了，我才逐渐明白，原来，我只是个道具。通常一个道貌岸然的男人带着小孩出门，不会有人想到他竟然是个小偷，自然也就放松了警惕，于是他的得手也就更加轻松自如了。

现在，我长大了，携带起来不方便，作为道具的任务，当然也要由我的师弟师妹们来完成了。

好眼力是成功的一半。

师父曾经教导我们说，不要随意出手，出手就一定要得手。怎么样才能保证这一点呢？当然，最重要的是眼力。

可以单独行动的师兄们每次回来，师父都能一眼看出他们的钱藏在哪个口袋，甚至里面的钱有多少，他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他说，这就叫眼力。他也曾把钱放在自己的某一个口袋里让我们猜，结果师兄们大多也能猜到，而我们这些未曾入门的小师弟们完全都摸不着头脑……

师父还说，人，其实是可以貌相的。那些钱包空空的人，外表再怎么光鲜，衣着再怎么华丽，也没必要去偷，那完全是白费劲。相反，有些看起来普通的人，皮包里却装着大把的钱，偷一次就可以快活个把月了。这样的人是可遇而不可求的，遇见了，就不要轻易错过……当然，通常这类人也不会坐公共汽车，即使偶尔坐了，也不会在车上打瞌睡，要得手的难度可想而知。不过，师父却曾经两次做到了，我们这些做弟子的，对师父的敬仰更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我们敬重师父，除了因为他的技艺高超，还有他的为人。

师父是南方人，具体是哪儿的，他从来不说。他说普通话，我们也听不出来有哪里的口音。他小时候父母离异，又分别再婚，他成了没人要的孩子，于是愤而离家出走，后来就认识了师父的师父。师父的师父死后，他就离开了南方，来到我们现在所在的城市，一个人艰难求生……现在，他已经是我们十几个人的师父了。

师父养大了我们，教会了我们手艺，但在我们今后该做什么这个问题上，却从来没有强求过。也就是说，我们可以选择离开他，独立门户，或者，不再做小偷。有几位师兄确实尝试过，最终他们都没有转行，而是在另一个地方当上了师父，或者，又回来接着当徒弟，师父都没有怪他们。

师父总是说，无论做哪一行，自己喜欢才能做得好。

师父对我们要求很严格，说，只要还认他做师父，就要听他的话。当然，他的话从来也没有错过。

我在12岁的时候才开始练习基本功，师父就问，你喜欢吗？我说喜欢，他才答应教我。

师父说，孔子曾经曰过，苟子之不欲，虽赏之不窃，可见这是一个有几千年历史的职业，然而到了现在，大家都已经忘了规矩。我当时对孔子曰过的话完全无法理解，但却牢牢记住了师父所说的规矩，那就是：

我们是盗贼，所以任何时候都不能做抢劫的事。

我们不是乞丐，所以任何时候都不能利用别人的同情心讨生活。

我们不能从事绑架、勒索、赌博、诈骗、强jian或者凶杀等暴力活动。

……

我总结了一下，师父的意思其实是，除了偷窃，我们不能做其他任何违法的事情。

我不知道这个规矩从何而来，但它确实很有效。师父也曾经跟我们解释过，偷窃是高难度的工作，同时也是最轻微的犯罪，所以，只要我们做得好，就可以保证衣食无忧，也不用担心会坐牢。

是的，不会坐牢。这是师父对我们保证过的，事实也的确如此。

我们长年游走在街头，难免会有失手的时候。最严重的后果是什么？也许一般人难以想象，不过，在我的师兄们看来，最严重的也就是在派出所待两天罢了。

所以，这是一个风险极低的工作。

为什么说做小偷风险极低？

当你发现被偷时，第一反应是什么？肯定不是报警，而是找回自己的东西！一般来说，我们被抓了现行，肯定会把东西还给人家，他们没什么损失也就算了，谁还会去报警？顶多碰到脾气不好的，也许会打我们一顿，但那种情况极少发生，一个是因为现在的人大多不敢跟我们动手，另一个原因当然就是，看到敢跟我们动手的人，我们多半也不会下手。

也许你会说，不是还有反扒队么？不是还有便衣丨警丨察么？是的，我承认，栽在他们手里我们确实会被抓，但是，抓到了，又能把我们怎么样呢？这中间的过程我就不想细说了，反正我们不会在所里面带很久，感谢人民丨警丨察啊！

说起来，我们也是靠双手吃饭的劳动者啊。我一向鄙视那些不劳而获的人，比如乞丐、贪官、银行家和卖股票的……我经常读报纸，世间百事我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这也得感谢师父，是他教我们认字，明白知识的重要性。8小时之外，我最喜欢的就是泡网吧，从网上了解的东西可真是千奇百怪，应有尽有。不过，我们不可能沉迷于网络游戏，这也是师父的规矩。曾经有一位师兄迷上了魔兽，不安心工作，后来被逐出了师门，因为师父说，不劳而获是可耻的！他赚不到钱回来，就得大家养着他，这样显然没道理，毕竟那时候他已经年满16周岁了……

是的，在我们这个大家庭里，年满16周岁的就必须学会赚钱，这是师父说的，当然也是天经地义的。为什么我觉得我的童年还很快活？因为小的时候不用赚钱啊！每天就是吃了玩，玩了睡，实在无聊了就学点东西，识字看书，跟那些在学校苦读，整天就知道考试、培优的学生相比，简直就像在天堂！师父和师兄们赚钱养家，我们这些小孩子们当然无忧无虑了……虽然师父也希望我们多识字，多学知识，但却从不强迫我们，也不会要求我们去学校读书。这并不是由于师父没钱，实际上他相当有钱，至少我们从来没见他为钱发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