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我和大饼脸等雨小了,从医院里出来贴着墙根走。时间不久,大烧饼脸淋出了一个轮廓,原来她轮廓很好看。那时候的衣服不知道咋做的,就是不显轮廓,见原形要等下雨。于是许多男人,单等下雨天朝外走。要突然的雨。
路上碰见西四马路五虎之一的老四,淋得跟落汤鸡一样。有几个月我没见他弟兄几个了,那天我碰见西四马路一个熟人,问他五虎情况,他说其他还那样,就是老四,想女人想的有点傻,天天作诗歌,想点个秋香。
老四我俩握手问好,老四脸对着我,眼光斜九十度角,去看大烧饼脸身子。我看着老四,只能看见他的眼白。
我说听说你现在可会作诗歌。
他用眼白对我笑,哈哈,我现在文武双全,现在的江湖,单一的不吃来了。
我对大烧饼脸说,西四马路的,可有名,五虎之一。
大烧饼脸哼一声。
我说天天看你打架,还没见你作诗歌,我都不信,你会作诗歌?
他说你小看我?
我说那你作一个给我听。
这时候大烧饼脸移了位置,九十度看不见了,他就把右半边脸对着我,眼光又移九十度,他说,作一个就作一个,你听好了啊。
我说我听着呢。
他咳嗽两声,沉思片刻,朗声读了出来,捅遍江湖人未老,风景这边独好!
我鼓掌,好诗好诗!
大烧饼脸又移了位置,他干脆把后脑勺对着我,他说,还想听不想,我满腹经纶。
大烧饼脸说,我先走了啊!啪啪啪一路水走出去了。
老四后脑勺对着我说,这妞是你对象?
我说不是,我走啦。
到了六六家,人都走光了,六六床上空荡荡的。大烧饼脸去敲六六母亲那屋门,问六六去哪了,老人已经躺床上了,看着她,一言不发。大烧饼脸很慌张,问我会不会出啥事。我说不会,六六不是说过要换地方么,可能换地方了。她说没说今天换呀,肯定出事了!我看一眼房间,一切有序,我说不会,要是出事,老婆会睡那么安生?。
掩好门,我俩到外面去查看。此时雨基本不下了,外面静悄悄的。这时候一辆自行车劈开积水骑了过来,大烧饼脸忙喊,小孬,六六呢?小孬刹住车说,换地方了,我来拿个东西。大烧饼脸说咋突然换了,出啥事了?他跳下车说,可不是出事了,这下外面玩的人都该跑了。大烧饼脸说,啥事啥事?他说,我去拿个东西,一会说。
小孬从六六家提了一个包出来,夹车后架上。
大烧饼脸说,快说呀,急死了!
小孬说,傍晚车站出大案,掉头的大案,他妈的不知是谁,掂了个包,瓤四万块钱,不跑等干拍呀。
我在江湖那本书里讲过,九七年刑法没改前,三万以上掉脑袋。
他推着车,我俩跟着他。他说,要是我,把包扔派出所里,大家都没事。我说如果同案的人多,大家都怕嘴不严,应该会扔,要是一个人就不一定了。他说日,要那样的话,该热闹了,借刀杀人的都该出来了。
二十三
那天晚上我和高山眼在澡堂待到凌晨三四点,我俩一人躺一张床,一直给他讲六六,也不瞌睡。后来不想讲了,瞌睡了,要回家。
高山眼不让我回,高山眼说,好男儿四海为家,天当房,睡别人床。一个人的一生,成与败,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睡别人床数的多少。那种天天说要回家的男人,注定是个失败的男人。
我说你最近是不是打鸡血了,你整天都是啥理论,我睡过的床应该比你睡过得多。
高山眼说,此一时彼一时,你四海为家时候,不是日新月异时候。如今四海为家,一天顶你那时一年。
我穿衣服,不跟你说了,我发现四五十岁不适合混江湖,越混越神经。
这时候卢处长打来了电话,夜深人静,电话里声音很清晰。
卢处长说,西门吾弟,尚在梦乡乎?
高山眼说,鞠躬尽瘁,不曾入梦。
卢处长说,如此说来,洒家甚是欣慰。
高山眼说,世美吾兄,何故深夜来电,声声入耳?
卢处长说,西门吾弟,洒家入床无睡意,辗转反侧,思虑良久,决定紧急叫停。
高山眼说,世美吾兄,何事叫停?
卢处长说,吾俩之间,只有一事,何须说破。
高山眼说,箭在弦上,一触即发。今日上午十点前,便取其性命。
卢处长说,庆弟鲁莽,此等大事,行动前为何没有通报?
高山眼说,庆弟屡战屡败,这次本意是给你个惊喜。想当年美日冲绳海战,大战前关闭一切通讯设备,故庆弟没有提前通报。
卢处长说,如此说来,洒家再次感到欣慰。庆弟,你冰雪聪明,强将手下无弱兵,你可知这次叫停原因?
高山眼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疑阵未部,不可草率。
卢处长说,一针见血,庆弟继续畅所欲言。
高山眼说,吾马上取消行动,杀人易,索金条性命,如探囊取物,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吾当下任务,是造东风,排查金条仇人,把捕快的工作先给做了,锁定一个恰当人选,给冤假错案铺路。
卢处长说,庆弟当世奇才,诸葛再世,不过尔尔。
高山眼说,锁定人选,将其推到风口浪尖,行动之日,让其案发段无法证明自己不在现场,将其屈打成招,吾等金蝉脱壳,作壁上观。
卢处长说,此计甚妙,功成之日,庆弟吾俩当良辰美酒,白肉红颜庆贺。
高山眼说,美兄敬候佳音。
卢处长说,山不在高,有仙则名,话不在多,一鸣惊人。
高山眼说,庆弟吾厉兵秣马,一战成名。
卢处长说,就此别过,为兄去睡个回笼觉。
高山眼说,高枕无忧。
通完电话,高山眼歪着头注视我。
我说有屁就放。
高山眼说,我现在给你找四个白肉红颜,春宵一刻值千金。
我说你用的上老子了,就找白肉红颜。
他哈哈大笑,你帮不帮这个忙吧!
我说我现在睡自己的床睡上瘾了,帮不上忙。
他说是兄弟不是!
我说是。
他说是兄弟你为啥不帮忙?啥是兄弟?你中学时候出事,是谁把你接走的?你都忘了?
我说问题是我现在已经不接触江湖。
他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我说那我给你介绍个人吧。
第二天下午,我给六六打电话,我说六六,小炉匠的电话你有没?
六六说,那傻逼,谁有他电话谁傻逼。你找他干啥?
我说一点小事,哎六六,你最近忙啥呢?
六六说不忙啥,本来接个活,拿下来吃香的喝辣的,能活个两年。现在估计要黄,不过我不能让他黄了,他妈的,想耍我?我眼给他戳瞎!
我说啥时候有空一起吃个饭。六六,谁有小炉匠电话?
六六说,我告诉你了,有他电话的都是傻逼,那些傻逼的电话,我一个也没。
我说噢,那算了。
六六说,你去博物馆那边看看,那边有一地牌摊,我两次路过,都看见过他。
我说好的六六,回头再联系。
我去博物馆时候,天空还有稀薄的太阳,寒风在吹。我穿着大棉袄,敞着怀,从出租车里走下来。
博物馆的南围墙,有阳光无风,许多人坐那里打牌。
我看见了小炉匠,一个龌龊的中年人,长了一张女人的脸。
我喊一声小炉匠。
他有些意外,呀呀,四你,四你呀,你咋来了?
我说我路过。
他喝一口鼻涕,说我打牌呢。
我拿出电话装着打起来,哎,晚上有空没?请你喝酒……没空,那没空算了。
我又拨了几个,都是没空,我骂一句,他妈的,想喝酒,拿着钱找不到人。然后拔腿就走。
小炉匠喊,呀呀,哎,你别走呀。
我说啥事?
他说我想死你啦,你咋不请我喝酒呀,我有天晚桑想你想的都哭啦。
我说哈哈,妈逼,那老子请你喝酒。
他说呀呀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就酥完啦,我可背,手气可不好,每天酥。
我给高山眼打了电话,找到了……放心,这家伙过去是著名的包打听……好,好,阿拉丁神灯饭店,不见不散。
天擦黑时候,我和小炉匠来到阿拉丁神灯,服务员都穿着阿拉伯服装,一派异域风情。
像这类中高档饭店,小炉匠多少年来是只有路过的份,乍一进来,不知所措。
高山眼定的一个六人小包,我们进去时候,高山眼正坐那里抽烟,把玩着一个街头买来的假古董。
高山眼今天照例化了妆,我告诉他,小炉匠不男不女,是个标准弱智,他的天分都在打听上,你随便化妆他也看不出来。高山眼也是久经沙场了,听我这么介绍,越发看不起对手。我看见他用两块黑胶布直接贴了眉毛,一个窄边平光镜架在鼻梁上,嘴唇上面粘颗围棋子。我不知道他用什么粘的,居然很牢稳。他的两个腮帮,粘了两根鸽子翎。他今天是个光头,也不是理了光头,直接戴了个医用橡胶手套,几个爪子在脑后藏着。
小炉匠小声说,呀呀,这个人咋则么奇怪呀?
我说,高人都这样。
小炉匠说,呀呀,他头发长在里面。
我说,高人都长在里面。
小炉匠说,呀呀,他剃光头下面一圈却留着,四不四一个谢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