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陈军和小如来
昆仑路的中段,坐落着一座国营宾馆,主体楼也就一栋,七层高。毫无生机的样子。那年月,国营企业正风雨飘摇。
员工通道在后门,进去后是一个小院落,五六个员工,都穿着制服,正义愤填膺的说着什么。
陈军和管天亮出现在后门。两人朝里扫一眼,陈军先退了出来。
“我不想碰见人,不想被人问。”
管天亮说:“那还不容易。”
管天亮说完返身又进了院子,不一会管天亮就和人吵了起来,管天亮高喊:“你松手……你先松……其他人别拽!这是俺俩的事……”
陈军这个时候走了进去,管天亮他们都在墙根,有劝的有拽的,乱做一团。
有扇小门直通电梯,陈军打开小门,又回头扫了一眼。
陈旧的电梯空无一人,到了五楼,随着电梯门开,陈军右手插进胳膊里夹着的皮包,一个下蹲,伸头朝外扫视后,站起身走了出来。
陈军说过,越是去自己的地方,越危险。
那年月有楼层服务员,一张桌子,坐在步梯口。电梯口离步梯口不远,陈军要路过步梯口,于是他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打着哈欠,揉着眼睛,走了过去。
陈军进的是407,小如来给他开门,小如来嘴里插着牙刷,显然刚起来。
陈军说:“他妈的,都下午了。”
小如来含混的笑着:“不睡干啥,又没事。”
陈军说:“广州人今天下午再不来,咱就离开这里。”
小如来正漱口,抬起头来问:“又有啥异常了?”
五楼楼层的服务员,正是刘顺对象,她一眼就认出了陈军。虽然仅仅是几年前和陈军一起吃过一次饭,但大名鼎鼎的陈军,一下就烙进了她的脑海里。她曾经这样形容陈军,他那脸,跟刀削过一样,过目不忘。看见是陈军,她很慌张,为了掩饰,她拿起登记簿翻了起来。
一九八八年,陈军枪杀老泥鳅,许多天以后,刘顺这样告诉她,万一,我是说万一,你碰上陈军,千万别看他。
老泥鳅死时,他的连襟在场。陈军和血脸扬长而去,老泥鳅又一口气缓过来。此时连襟正抱着他,老泥鳅说:“兄弟,我在老万那里放了十一万,那是我的身家性命,没有一个人知道,包括我老婆……我马上就不行了,你一会去找老万,拿上那笔钱,去还赌债吧。”
连襟顿时热泪盈眶。连襟八十年代中期从劳改队回来,开始卖熟牛肉。他家是祖传配方,很快发了财。发了财后的他,开始热衷赌博,牛肉铺也关门了。这是他的人生又一个转折点,注定他要重返江湖。他输得一塌糊涂,输完了老本,输掉了配方,又开始举债。用他的话说,虱多不愁,转眼间他已欠债十五六万。于是他重返江湖,他说,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你们看着办把!
是陈军的出现,让他感到了生命的倒计时。陈军拿了一摞欠条,累计八万多块,突然找到了他。
“别人的钱我不管,这八万多,我既然出面了,那我就给你个日期,三十天之内。我的面子很大,要用命换,你知道。”
老泥鳅死时,连襟的时间还有半个月。
热泪盈眶的连襟搂着老泥鳅,说出了一句让所有人吃惊的话:“泥鳅,你就放心走吧,老子不还那钱了,老子去买把枪!”
连襟当天夜里就去了南方。
陈军很快就得到了消息,得到消息时候,他嘴角一撇,微微一冷笑。但是老泥鳅连襟神龙不见首尾,人间蒸发了一样。虽然陈军不断得到他的消息。陈军说:“他在我手里有两死,一死是剥了我面子,二死是他买枪。所以他死定了,他自己也知道。嘿嘿,一定意义上来,是我逼着他跟我玩命的,所以他一定要跟我玩一次命,他其实过去很有种,我很期望他跟我玩的精彩一点。”
因为这些原因,刘顺的问题就来了。刘顺和老泥鳅连襟,关系好到穿一条裤子,刘顺曾经大把大把的帮过他。
刘顺的对象桌子上放的是内线电话,她很想给刘顺打个传呼。她要告诉刘顺,她看见陈军了,但是陈军没有看见她。毕竟那么多年了,陈军不可能记得她。
这时候桌上的电话响了,她拿起来一听,是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你好。”
她说:“你好,请问有什么事情要帮助?”
“我是陈军!”
刘顺对象吃了一惊,张开的嘴半天合不拢。
“你看见我了,为啥不打招呼,还得等我跟你打招呼?”
“你在哪……我在哪看见你了?”
“我应该叫你弟妹吧,刘顺应该比我小。弟妹,你就别再给我演戏了。你想不想听听,我咋知道你认出我来了?”
“……”
“我从电梯出来,你一阵惊慌。最关键的一点,你没问我去哪个房间,你应该,见所有陌生人,都问的吧。弟妹,昨天没看见你,昨天应该不是你的班。”
“我不会说出去的。”
“你是不是有些疑惑,我陈军,只和你吃过一次饭,还是许多年前。我告诉你,所有和我陈军打过交道的人,我都记得,否则,我也不会活到今天。弟妹,我想告诉你的是,人的生死,有时候也就是一闪念。那次我和你吃饭,我发现你很聪明,你应该明白我话的意思。别的我也不多说了,给刘顺带声好。”
“不不,你放心,我不会。”
“哈哈,我没看错,你真的很聪明。”
房间里的陈军放下电话,看一眼躺在床上把电视音量调大的小如来:“你说,老泥鳅连襟,要是知道咱在这儿,会不会点炮?”
小如来翻个白眼:“打不过就点呗。”
“换个台换个台,这啥看头。哎,他们说血脸回来了,这小子,也不托人跟我照头了。”
“血脸?没血性,别看他长一张大红脸。那次弄死老泥鳅,他连招呼都没敢打,自己窜了。”
“哎这管天亮,送我上来自己走了?”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这敲门声和他们的暗号异样,小如来问一声:“谁?”
外面说一句什么,继续敲门。
陈军和小如来对视一眼,同时无声跃起来,两个人都光着脚。里面那张床靠墙处有个缝隙,小如来飞快从里面拖出一个塑料模特。这是一个男模特,穿着短袖长裤和皮鞋,戴着墨镜。陈军掏出手枪,就地一蹲,小如来一手拿模特,一手持枪,来到门前。他用一只腿固定了模特,空出左手去开门。他的手在锁上按了一会,猛地拉开了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