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高山眼说恩人,是感谢我这个。我心里骂,妈勒逼你表演吧,前些天见我也不感谢,也不哭,今天在同学面前,表演的真是一条好汉。
结果不是这个。
结果的结果,牵出了一个道上大名鼎鼎的人物,让我唏嘘感叹。
高山眼说,我在流动号被打个半死,到了正式号,直接睡上铺做了爷。
我问咋回事。
高山眼说,你猜谁在里面?
我说你别让我猜。
高山眼说,铁路新村的小鹞。
小鹞是大哥,前两年打黑,政府把他们一锅端。据说小鹞手里,有三条人命。
我说我靠,还没崩?
高山眼擦一把泪说,小鹞是真性情,知道了咱俩关系,马上让我睡了上铺,从此地狱天堂,吃香的喝辣的,不用干活,还有专人伺候。
我突然眼眶有些热,我说我靠,有十几年没见他了。
高山眼说,小鹞说,你俩走的不是一条路,但是小鹞说,现在他把他的人生滤了一遍,发现可交的人特别少,你是其中一个。
我眼眶又一次发热,我说,我以为他已经崩了了。
高山眼说,崩不了了,他检举了个大案,已经换成了女用镣铐。
我说我日,能看他一眼不能?
高山眼说能,我战友正好是那个号的管教,后来我俩互相认出来了。我战友那间办公室,正好对着小鹞那号,可以隔窗相望。
我说小鹞现在啥样?
高山眼说,头发白如雪。
我和高山眼说话时候,胖女人趁我不备,一口气喝了八瓶苹果醋。
一九九八年,我最后一次见小鹞。一群人穿着睡衣,从一五星级宾馆高大的台阶走下来。
我当时去那里找高山眼。高山眼在单位搞接待,送走客人后,离退房还有一段时间,他就用宾馆座机打电话,快过来享受一会,日啊,五星级,全市人民,有几人进来过。日啊你咋不来,我好事都想着弟兄,你好事不想我,咋不想我?你自己说,你喝酒喊过我几次!你凭着良心说!我那天正好也无聊,享受就享受呗,谁拒绝享受。高山眼经常用这种方法让我享受,比如说接待外地来宾,他单位就他一个出面时,他就想到我,喊我过去作陪。我过去了他介绍,这个是市政府办公室主任,我俩铁杆,市里面有啥事,你们跟我说。有的人不分高低,过后还真托我办事。高山眼电话我,你日本回来没,哦没回来,没回来不好使,你们那里人我多次领教,你不去根本不行。你啥时候回来,哦还要转道去欧洲,你真忙啊,那就下次吧,下次他们来了再说。好好好,我替你问他们好,但愿下次你别出差,你们天天国外,找一回真难。逢他打这样电话,我只听不说,任他发挥。最后他说,你跟李处长说两句吧,我就逗李处长,小李啊,又来了,真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来,要知道不出来了。哈哈哈哈客气客气,小李啊,听说你又结婚了,哈哈哈,下次结婚一定记得通知我啊。什么什么?没有这事?你看看你看看,这个老高,老是谎报军情。对不起对不起,回见回见。
高山眼让我凭良心,其实凭良心,他只要想着我,就够了。在这个社会,你不能要求别人过多。你要求别人越多,你越少。
我上台阶时候,一眼看见小鹞,赶忙掏出电话装着打手机,把脸侧向一边,边打边笑,很投入的样子。
台阶上到一半,几乎和他们擦肩而过了,小鹞喊了我。
小鹞说,你其实早看见我了。
我不好意思的笑,小鹞,我不好意思打招呼了,突然觉得够不着了。
小鹞不容置疑的说,一起去吃饭。
我不好跟他解释什么了,只好给高山眼打电话,老高,我碰见朋友了,去不成了。
高山眼很不高兴,你不来正好,一个女的来,下次喝酒喊我不喊?
我说喊喊喊,我还有事,不说了。
高山眼说不说会中?我不是差那顿酒,我就是争个理,是兄弟就争那个理,你说是不是?
我说是是是。
宾馆附近有家南方人开的店,江浙菜系。店面不大,不过很有江南风情,装修出了江南的郁郁葱葱。饭店名字叫金沙江。
小鹞一群人慵懒的走了进去,我跟在后面。
小鹞爱吃江浙菜。
最早我们玩,南方小店初开,小鹞就常光顾。当时是粤菜,有一时期粤菜很是风靡。后来各路菜系大举入侵,粤菜风光不再。记得川菜也独领风骚了一个时期。小鹞吃来吃去,唯有江浙菜对口味,基本就吃江浙菜了。小鹞说过,江浙菜老死,一会就不见了这个店,哪天我得开一个,红旗不倒。
他们这帮人,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认识的泛泛跟我打了招呼。
那天在金沙江碰见了西四马路(如今易名金一路)五虎之一的老大,老大是个中哥,中哥跟大哥说不上话,但老大很想说话的样子。他和几个人坐在大厅的散座,我们走过去时候,他已经站起来了,就那样意意思思的笑,手也端好了,准备握。
小鹞一行人,好像没看见他,慢腾腾走了过去。
我也没理老大。并不是说我现在跟着真老大了就不理这个假老大,而是这个假老大,从头眼光看的就是小鹞,见没戏了,又去看别人,等别人也没戏了,才准备跟走在最后的我握手,找个台阶下。
我没给他台阶,我用看陌生人的眼光看了他。
我看到他尴尬的咧着嘴,嘴里一个金牙。
走过去时候,我听见他对他的朋友这样解释,他们一会要干个大买卖,要干大买卖前,碰见自己朋友,都装着不认识,为的是不连累。
入席后菜很简单。我发现跟大哥们吃饭,菜都很简单。当然请客是另一回事,跟朋友一起,吃的非常家常,有时几近寒酸。记得另一位大哥说过,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有口饭吃就不错了,居安思危。酒也是一般的酒,每人跟前倒半玻璃杯,随意喝。小鹞说,不喜欢在大厅吃饭,没素质的人多,还能碰见猜枚的,啥年代了都。
我心里说,我要是来这样的店安排朋友,进了这样的包间,我绝不好意思点这几个烂菜,还一个个如此的心安理得。
我觉得我心理素质应该没他们好,甚至相差很远。
席间他们说的都是地方官员,谁谁谁怎么了,谁谁谁又怎么了。一个说,我一个电话,谁谁谁十分钟之内赶过来,你们信不信?
我坐在小鹞身边,一直没有说话。我基本没吃什么菜。一些情况下,吃酒席是最难熬的。
后来小鹞跟我说话,问嫂子呢,我说出国了,他说嫂子漂亮,又说怎么出国了,他说的心不在焉。跟大哥们说话,他们经常心不在焉,弄得你也不知道说不说了。有时候他问我啥,我索性就不说,他其实已忘记问没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