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五好像是最傻的,而且不能喝酒,一沾就醉。他趴在我耳朵上说,前些天,在铁路西,要不是俺哥几个跑得快,非被那一个小孩打死不中,今天跟你坐一起喝酒的,都将是僵尸。
结果我被老五的假象蒙骗了。
老五我俩年龄相仿,都是十八九岁,我去他家,基本都是找他。
有天他对我说,我大哥有两个狗腿子,二哥有一个,三哥四哥还没有,你说我要有一个狗腿子多好,超过老三老四。
我说那你去找一个。
他说一般人我还不想让他当,你不知道,我门口好多人找我申请过。
我说那你想找个啥样的?
他说找个你这样的。
我说我倒是想当,你有那本事没,老师让你念一,你念二。
他说那好吧,我就让你服我。
老五带我逛大街,从一对情侣身边走过,他挨都没挨情侣,离他们有半尺远走过去的。过去后,他把攥着的手展开,一张十元钞票。他朝后指了指,小声说,那男的屁股兜里的,你别回头看,做这种事不能回头。
我张口结舌。
我认识几个贼,跟他们上过路,他们的动作,除了对方不知道,我是看的清清楚楚。
老五说,这叫隔山打核桃,江湖的最高境界。一次你不会服,你以为我瞎猫碰个死老鼠,咱往下看。
一对老人迎面走来,我还没看清老五碰他们没碰,已经走过去了。老五展开手,里面十六块三。
他说,这叫此时无声胜有声,江湖的第二高境界。你快服了吧,不过我现在还不让你服。
进了人民路百货商场,好长一溜平房。那时候商场都是平房。
我紧盯着他看,离他有个三五米距离。
柜台处只要有人,老五都过去停一下,最多一两秒钟,然后转身朝我走。身子一档,让我看他展开的手。每次都有钱。
他对我说,本来我要把钱转移给你,江湖上叫暗度陈仓。但我发现了好几个便衣,我怕你接钱时候不老练,有个闪失。好汉做事好汉当,今天咱俩不是同伙,今天我是叫你服我。万一我被捕,你去我家门口栽一棵消息树,我哥他们看见消息树,就知道出事了,一屋子钱都转移。
我说啥是消息树?我在电影里看过消息树,但我不知道是哪一种。
他说,随便一棵,就是消息树,栽我家门当中。
我说那多费事,我直接去告诉你哥他们不得了。
他说你真傻,我让你这样做,是为了保护你,牵连不上你。
他每次偷的钱不多,最多十几块,最少一块一。他说,好偷家每次都不把人偷死,这样不容易炸窝,取之不尽,一口不吃个热馍馍。
商场里我算了下,他偷的钱数在二百以上。我心里说,朗格里格朗,不小心认识个神偷。我对这个起先以为很白痴的家伙,佩服的五体投地。做他的狗腿子也不亏,男子汉,吐口唾沫是根钉,就做他狗腿子吧。
没想到风云变幻,他差点做了我的狗腿子。
起因是我跟他要钱。
出了商场,我就跟他要钱。跟贼上路,把风也给钱,就算我不是把风,但贼的规矩是,见一面分一半,我跟他的钱都见过面了。如果他不给你,就是一种侮辱。我多次见过用这种方法侮辱人的,一圈人都给了钱,就不给他一个,顿时颜面扫地。
起先我没要,等他给,结果走出好远,他只字不提,还买个冰糕,自己吸溜吸溜吃。我就觉得他在侮辱我,就张口问他要。
他不给。他瞪着我,咱先前是咋说的?
我说你让我服你,让我做你狗腿子。
他说那不得了,你现在服不服?
我说两码事,我服你归服你,做狗腿子归做狗腿子,钱归钱。
他说哪有做狗腿子还敢要钱的?
我说不是做狗腿子的事,你别搅一块,你给不给吧?
他说我算瞎了眼了,我不给,你准备咋弄吧。
我说你不给你就不江湖,你不江湖我也不江湖。
他说你准备咋不江湖?还准备给我过拳?
我说过拳就过拳,这口气不能咽。
我躬下身去他口袋里拽钱,于是我俩打了起来。
我俩就在马路边翻来滚去的,人人都是一张土脸。后来他脸上先见血了,接着我脸上也见血了。当他一捶重击了我左眼后,我一把攥住了他的睾丸,他马上不会动了。
我看见许多人围观,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趁他不会动,另一只手就去他口袋里翻,所有口袋翻遍了,总共十六块三,我猛地一下醒悟了。
我日~他~奶奶,我差点被一个白痴玩死。
他像泄了气的皮球,鼻血滴滴答答的流,他翻着白眼说,没玩过你,做你狗腿子吧。
我俩和好如初。我那一阵没人玩,呼啦啦,身边人进去一群。我那时候交往还不广,一跑路就没人玩了,没人玩的日子很难熬,于是我还跟老五玩。不过我没让他做我的狗腿子,他的四个二球哥哥不会答应。他家老大老二,平时出门都掖菜刀。
再说我还想在他家住,我说老五,此事一笔带过,我还是跟你混。
老五很高兴。不久他就让我住进了他家,跟他睡一张床。
他家两间屋,一间屋五张床,一间屋两张。他父母睡那边。他父母好像跟这哥几个不搭界,吃饭也不在一起。
我在他家住那阵,老大老二想女人想得厉害,我几次看见他俩在床单上跑马。
一九八一年底,我第二次跟楚学军交火。
那天我和老五去铁路文化宫看电影,大门口碰上了楚学军。当时楚学军没看见我,和一个四眼青年在说话。这个四眼青年面相凶恶,后来也打出一片天,成了大哥。
我飞快的拉着老五去捡砖。我对老五说,他就是楚学军。
老五说,捅三成那个?
我摸起两块砖说,给你说几次了,就是他!
老五正摸砖,一哆嗦,砖掉了,他说,要打就打飞他,等我哥他们吧,他们该到了。
西四马路离铁路文化宫不是太远,老五的哥哥们也来看电影,老五我俩先走的。
我俩站在墙根隐蔽处,这里我们看楚学军看得清楚,他看我们不清楚。
老五说,你认识俺几个以后,就该找他去报仇。
我说,我跟你说几次了,你也没反应。
老五说,你知道他在哪住?
我说我咋知道。
他说那不得了。
老五四个哥哥过来时候,楚学军和眼镜还站在大门口。
几个人一听,老大说,楚学军也不是瓤茬,老办法,兵不血刃。几个人都说好。我不知道什么是兵不血刃,他~妈~的报仇还有兵不血刃的?
我们分成两伙人,老大老二我仨一伙,老三老四老五一伙,并排走了过去。
楚学军看见我们朝他走来,让身边的眼镜走了,可能去喊人。楚学军掏出一根烟,划根火柴点燃了。他点烟时低着头,眼光在我们身上扫。有一种眼光,你能听见它扫过来的声音,后期的楚学军,就是这种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