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裙子径直坐到沙发上，我不敢坐在她旁边，哆嗦都会给她倒了碗杯的水，搬了个小凳子坐在她侧对面，看着她一点点地喝水，我嘴唇也有点发干，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开口了，如果能泡杯茶就好。我心里想，你还挺会享受的，怎么也不考虑考虑别人的想法。嘴上却说着，是啊，明天我就去买些来。白裙子说，过了五一天就热了，应该喝点清茶。我说，我特别喜欢喝龙井。她说，我也喜欢，是一种清香，最好是在透明的杯子里泡，还可以看茶上下沉浮，也别有一番情趣。我说，看来咱俩的爱好还真的一样，我也喜欢泡上一杯龙井，傻傻看。白裙子说，哪天我给你弄点特级的，你肯定没喝过。我说，是吗，先谢谢你，平白无故地要你的东西，可不是我的性格，到时候我给你钱。女人说，看不出来，一个大男人还这么认真，钱就不用了，你以后管我喝水就行了。我说，这个没问题，水钱我还付得起。她说，听你的口音不是本地人，到这儿来干什么的。我说，我是来工作的，一年，或者不到一年。她说，哦，一个出门在外也不容易，我也是一个人住，以后还经常来找你玩了。我说，可以啊，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女人说，我就喜欢痛痛快快的男人，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话。我说，你太客气了，你有什么需要，我也决不推辞。她说，好啊，你这儿卫生有热水吗？我说有，太阳能热水器。她说，我能在你这儿总个澡吗，不会太长时间。
我有点尴尬，不知道是同意好还是不同意好，她已经站起来往卫生间走了，我可从来没碰上这不见外的人，刚才一说起龙井茶竟然把她的身份给忘记了，莫非她能看透我的心思，知道我爱好，故意用话来引我，然后再麻痹我，让我自觉地跟着她的思路走。我一想我心里又担心起来，这时，白裙子在里面喊，水怎么不热啊。我赶紧回答，你放放，放放就热了。她说，我放了。我说，你再放放。我说着已经走到了卫生门口，里面的白裙子说，好了，你别过来了。连我过来她也知道，难道她能隔着门看见我在干什么吗？不管怎么样，我只能往回退，回到我原来的座位上。我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阴谋的迷局，我在回忆这个女人是怎么进来的，她敲门，我打开，她说要水喝，然后就进来了，不是我让她进来的，是她自己穿过我进来的，或者是我主动闪开让她进来的，这个细节我基本上是搞不清楚了，可是我并不想让她进来，但是她确确实实进来了，不但喝了我的水，还占了我的卫生间，我突然有一种想尿尿的感觉，越是别人占了，就越会觉得需要。可是我又不好意思催她，我眼巴巴地看着卫生间的门，如果能进去先尿泡尿就好了。
听着卫生间里传出的水声，女人在轻声哼唱着什么，不像是流行歌，曲调很陌生，像是少数民族的，或者是外国东西。这水声更刺激了想尿的欲望，歌声却让我安静下来，越是到了关键时刻，越是要冷静，这是历史告诉我们的经验。我努力感觉她的歌似乎在哪儿听过，似乎又是很遥远的事儿，仿佛一下回到上辈子。我脑子里怎么会蹦出上辈子上这词呢，这可与鬼有关，难道人真的有来世今生。这种事儿我是听说过的，有的人前一生是谁，是干什么的，这一辈子能忽然的想起来，然后去找自己家人，去找自己熟悉的地方。还有一种农村比较普遍叫鬼附体的现象，一个人如果让某个鬼魂附了体，不管这个人她认识不认识，见过没见过，他说话的语调、走路的样子，一些动作习惯都有这个附在他身上的人生前的样子，也就是那一刻，这个被附体的人完全失去了自我，一旦醒过来，也不记得自己曾经说过的话，办过的事儿。一般遇到这种情况要请当地一些神婆神汉，把鬼送走，一切才能平静下来。我种事儿，我自己没见过，我的一个哥们儿见过，并且参与把被附体的中年妇女“摁住”的行动，平时一个妇女能有多大力气，得用四五个小伙子才摁得住，而且嘴里说得绝对不是这个人原来的语言，确实是换了另一个人，我的这哥们儿不会对我撒谎，我相信他的经历是真实的。
这时，我有了一个念头，很想偷偷看看，倒不是有什么下流的想法，而想看看她是不是像《聊斋》说的，会搬下头来洗。但是我又有点害怕，真的看到类似与一条白蛇在洗澡的场面，我估计我也会像许仙一样被吓晕，会不会有白娘子去盗灵芝就很难说了。可是我又管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好在卫生间的门由于年头比较长了，有一道竖着的大缝，为了不让里面的女人发现，我光着脚踩在地板上，小心翼翼溜过去，一眼闭，一眼睁，马上就对上缝了，突然听到里面传出声来。
不许偷看，偷看烂眼睛。我吓得赶紧站直了，溜回去，对着卫生间说，我可没那么下作，虽然算不上正人君子吧，下三烂的事儿我是不做的。她说，那就好，我看你也是个正经的男人。无聊之际，我在想，她到底是人是鬼，如果直接这么问，怕不好意思，如果不直接问，怎么样才能判断出来呢。这时我又想起了出家师傅教给我的遇到这种事儿还是念佛吧，如果她真的是鬼，遇到佛也会害怕的。于是我就闭上眼睛，想默佛号。刚静下来，卫生间的门响了，我一睁开了眼睛。果然洗浴过后，女人精神了许多，“梨花一枝春带雨”，说得可能就是这种情形，我不得不被白裙子的美丽表示赞叹，刚才坐在一起，由于心里害怕根本没敢正眼观察，这回猛一抬头，才发现此白裙子是绝代佳人。我敢说，任何一个正常的男人见她都会想入非非，垂涎三尺，心怀鬼胎，欲火中烧。当时我的表情一定很好玩，像鲁迅先生说的，一见短袖子就能立刻想到白臂膊，立刻想到生殖器……我没敢低头看，手不自觉放在肚子下方。白裙子说，你干吗这么看着我啊。我说，啊，啊，那个什么，你，你很漂亮。白裙子说，男人都这么说我，听得太多了。我说，你可不是一般的漂亮。她说，你说说，怎么个不一般。我忽然想起了曹植的《洛神赋》又是背诵起来：
“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襛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瑰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奇服旷世，骨像应图。披罗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华琚。戴金翠之首饰，缀明珠以耀躯。践远游之文履，曳雾绡之轻裾。”
白裙子说，接下来你是不是还要：“愿诚素之先达兮，解玉佩以要之”啊。我说你也会背？她说，怎么，你许你能背啊！我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觉得一般才和貌不能兼得，没想到我还能碰到你这样有才有貌的女子，真是三生有幸。她诡秘地笑笑说，我就是洛神，你信不。我说，我可不是楚王。她说，我说你是你就是。说完，她要告辞回去，我真有点舍不得。她说，怎么，还恋恋不舍啊，咱们来日方长吗。我说，我送你上去吧。她说，别打这种心思，你送我上去，顺便再在我哪儿坐会儿，然后就……我心里怎么想的，又让她看穿了，我无奈地准备开门。她又说了，你要记住，只能我来找你，你不能去找我。我依住门，深情地望着白裙子说，能不能让我抱抱。她说，可以，但别的不行。
我把白裙子抱在怀里，哪种感觉一下子就让人陶醉了，这是我从来没有过的一种感觉，不是小艾的流水，而是天上的白云，我有了一种飘浮的感觉，仿佛自己在空中悬着。白裙子轻轻推开我说，好了，我得上去了，你一定要记住，不能来找我，否则的话，咱们就算结束了。我听话地点点头，那一刻，我觉得，她不管说什么，我都会同意的。她走了，楼道声起高跟鞋的声音，嗒！嗒！嗒！我想，她不可能是鬼，据说鬼走路是没有声音的。但是，如果她是人，她为什么不让我去找她的，难道她的房间里藏着什么秘密。没听了门响，高跟鞋声却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