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晓梅把高少宇的包抢过，扔在床上：“你先和我去买完东西回来再拿包啊…我哥搞装潢的，因为快过年了，人不好雇，工资给的高，他说等没活干了再回去。”

高少宇忽然想起大姐来，记得这两年大姐在酒店里打工，每年腊月二十七八才回家，正月初四五便又要回到酒店去，心里微微一酸，不再言语，跟着向晓梅出去。

向晓梅在街上着实过了一把花钱的瘾，直到花的剩一百多块钱，才意犹未尽的和高少宇往校园里返。快到校门口时，高少宇忽然站下问：“你哥那里不知道还雇不雇人？”

向晓梅：“什么意思？”

高少宇说：“不知道雇不雇我？”

向晓梅笑道：“你会干吗？人家是雇人干活，不是雇人专门发工资的。”

高少宇挥了挥左臂：“我这身板，什么干不了，咱们把东西放下，去你哥那问一下。”

向晓东对装潢老板说起高少宇时，装潢老板正因为房东催促快点交工而人手不够，便同意高少宇干些出苦力的活：打沙纸、和腻子之类的，工资却比其他人低得多，每天给二十五块钱，管吃住。高少宇寻思干个十来天回家，也还挣二百多块钱，便满口答应下来。

高少宇知道爸妈肯定惦记自己，叮咛向晓梅回去想办法给家里捎个话，送走了向晓梅，便换了一身向晓东旧衣裤开始干活。装潢老板看高少宇干活利索，头脑也灵活，便让他打砂纸、和腻子之余，跟着向晓东学刮腻子、刷油漆。十来天下来，高少宇便也稍稍干的有点模样了。

交工的时候已经是腊月二十五了，高少宇装上自己生平第一次赚到的钱——三百元人民币，高高兴兴的来到风华酒楼，走进酒店时，早有门迎到跟前招呼，高少宇左右看了一眼，见大姐正在吧台上低下头写着什么。便向吧台指了指，对门迎说：“我找我姐....”

高春梅抬头看见是弟弟，放下手中的笔，从吧台出来，略感惊讶的问：“你怎么还没回家啊？从哪过来？”

高少宇略略一说，高春梅说：“不错嘛，会挣钱了，我们要二十七才放假，要不你今天不要回了，明天我请个假，咱两一起回家吧！”

第二天两人一早起来在街上买些东西，回到村头的时候，日头已经偏西了。老高婆站在大门外面张望着，远远看见高春梅和高少宇从山背后走了出来，紧锁着的眉头顿时舒展开来，满脸喜悦的转过头回到窑洞里放火做饭。

在榆林读书的高金梅十几天前便回到了家，高大看着三个儿女说说笑笑，脸上也洋溢出难得一见的笑容，高春梅将母亲扶在炕上坐下以后，围了围裙去做饭，老高婆摸了摸儿子的头：“学校里能吃的饱吗？没钱了你给家捎个话，你只要好好读书就行了，爸妈还年轻着呢，供得起你们两个。”

沉默寡言的高大也比平时话多了起来：“你妈在你二姐回来以后，就天天从早到晚在大门外望着，等你和你大姐回来，猪还没有杀，你妈非要等你和你大姐回来才杀，吃晚饭去你刘叔叔家，看他明天不忙的话，来给咱们杀猪。”高少宇心头微微一酸，撇过头拿起炕上的笛子吱吱呜呜吹了起来。

刺骨的寒风，卷着沙子，在满世界里肆无忌惮炫耀着他狂暴的力量，老高婆喂了一年的肥猪，在刘老汉熟练的动作中寿终正寝了，滚烫的水浇在死猪身上，猪毛着手即脱，一会儿便刮洗得干干净净，刘老汉看着刚洗净的猪转眼便粘成了沙猪，叫上高少宇姐弟三个把猪抬进窑洞里面洗剥。

老高婆见刘老汉歇息时拿出兜里旱烟卷着抽，不好意思的说：“家里面没买回来纸烟…少宇，你去小卖部买几盒吧！”

刘老汉忙说：“不了，麻烦的，大老远的把娃冻坏了。”

“反正过年来亲戚要招呼的！”老高婆一边说着一边在围裙上擦擦手从怀里掏钱递给高少宇。高少宇接过钱便走，也不管刘老汉在身后叫着不让去。

小卖部开在公路边上，顺着大路走要走七八里路，走小路近得多，却要翻两座山，高少宇一口气爬到山顶，便觉得身上热乎乎的，沙子借着风势，打在脸上隐隐发疼，眯着双眼，让眼睛里少进点沙子。

呜呜鸣响的风声中，模模糊糊有歌声传了过来，高少宇便顺着声音寻去，原来是从钻采井场上有人唱歌：“…你在你的那个圪梁梁上我在我地那沟….见不上那个哥哥，妹妹招一招那个手…”

高少宇站在井场大门口，见一身红衣服的小伙子，蹲在在油罐上高声唱着，歌声偶尔被风呛得嘎然止一下，只见他一边唱着，一边把油罐口扎着黑皮管子的铁丝拧开，拿着管子看看油管，看看转动的抽油机，，忽然歌声停了下来，他迅速将管子从罐口抽出，向旁边另一罐插进去，在管子插下的一霎那，管子口里黑黑的液体喷了出来，他满意的笑了一下。

高少宇怔怔的看着他一边继续着未唱完的歌，一边将管子用铁丝扎好，捏着手钳子从油罐上下来。看见高少宇看着自己，满脸都是兴奋之色大声叫道：“兄弟，哪儿人？这么大的风去哪呢？来进来暖和暖和，陪哥说说话。哎呀，真不是人呆的地方，连兔子都看不到，偶尔见到一看也是个公的…”看高少宇盯着自己，便笑了一下：“嗨！你看我…兄弟，我可不是骂你是兔子…”边说边走到门口招呼高少宇进去.

高少宇笑笑：“我们家翻过这山就到了，你有空来家里转，我先走了。”

“说说话再走吗！”

“不了，我买烟去!”高少宇说着转头欲走。

“哎呀，正好我的烟快抽完了，你帮哥买几盒烟。”从兜里挖出三十元钱递给高少宇，“拿一条软猴王吧！”

高少宇接过钱便向小卖部方向走，又翻过一座山，公路蜿蜒从山根盘旋而过，路东边向山里挖着的一个土窑洞，里面一阵吵闹声传出，高少宇撩起门帘进去，一个红光满面的老头斜倚在木头做的柜台旁，炕上打麻将的、看打麻将的坐了一炕，地上的方桌子几个红光满面的汉子吆五喝六的划拳喝着酒，显得这个小窑洞格外拥挤。或有人看一下高少宇，便又自顾自的搞自己的分内之事。

高少宇走到柜台前，对老头说：“拿一条软猴王，两盒金卡延安…”

老头拿烟时，高少宇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转头看时，原来是小学时的同学郑延平，记得当时学习挺好的，初中上了半学期，后来不知道怎么就退学了。

郑延平放下手中的一张麻将，对旁边人说了一句“你先替我打”便跳下炕来，穿上鞋，握住高少宇的手，两个人抱了抱，拉着高少宇坐在地下放着的饮料箱上说起别后的情形。

听得高少宇在高中读书，郑延平满脸遗憾的之色，缓缓说：“你知道吗？我曾经最大的愿望就是能走进大学的校门，可家里那时候穷，我上初中时我妈有病了，给我妈看病的钱都是我爸向亲戚借的，我再无心读书，便退学回家了。”眼睛里发出晶莹的亮光，随即笑了一下，拉起高少宇的手说：“好在这几年我在外面打工还赚了点钱，去年长庆在我们地上打井又给了些钱，现在日子好过多了，你好好读书，将来考个好大学，有困难的话打电话给我…”向卖货老头要了纸笔写下电话号码递给高少宇。

两个人说了好一会儿，外面的风渐渐小了下来，高少宇便拿了烟和郑延平道别，天，仍是是阴沉沉，高少宇只觉得心里有一种压抑的感觉，一如这个压抑的鬼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