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班前一般会通报一下自己晚上的行程，每到五点半，快下班了，他就说，今晚去干么干么。我很奇怪，他对自己的生活一点都不避讳。

开部门会，马经理都是布置一下一周的工作，或者提醒一下某某对客户态度不好，或者什么的。曹大钱就不，他一般会说，“赵横日，你那天给我的那个文案，是屎啊？”，又或者说，“赵横日，你那个想法值了大钱了，再改改还能升值。”

相对来说，我喜欢曹大钱。

不单是我，全公司的人都喜欢曹大钱，包括马经理和孙乾。

曹哥让我觉得，生活完全可以是另外一种姿态，另外一种活法。而我，渐渐的耳濡目染，也沾染了曹哥一些习气，受用极了。

曹哥会说着说着，突然从喉咙深处，很深沉又很豪放的发出几声笑，这笑声很不容置疑。

我也学着他的样子笑，发现这种笑法其实玄机很多，一个可以显示自己的亲和，还可以假装某种表情以赢得过度时间，甚至还可以吓唬人。

五、

在策划部发第二个月工资的时候，我拿到了两千一百多。

这个月我参与了几个案子，因为马经理出差了几天，孙乾只好拿着文案策划报给曹哥。曹哥很有眼力，他一眼就能看出哪些文案是我做的，哪些是孙乾做的。结果，在报案子时，曹哥如实给我记了两个，我也就比第一个月多拿了二百块。

现在是九月初了，本年第四季度还有一个月就开始了。在周会上，马经理宣布了一件事：格莱美的苏经理指名要赵横日做他们第四季度的策划，而且这次不招标，直接定了魔法盒子。

马经理说，“行啊，小赵，在业界打出知名度了。我极少听说有客户指定某位设计师做方案的。”

孙乾一言不发。

曹哥说，“这就跟理发店一样，好的理发师会有人指定的。这跟医院的专家号一样，可值了大钱了。我觉得，这个模式可以在广告界推广一下哎。”

会后，马经理就真的把格莱美第四季度的关键词给了我。我难道真的要瞒过孙乾和其他同事自己去负责这个案子吗？

我当然做不了，且不说我不懂美术设计，离不开李秋雨和夏萍萍，即便我自己能包办，我也不能撇开孙乾我的上级。这是我的直觉，事实证明人的直觉是对的。

我跟马经理说，还是孙哥和李姐负责，我来打下手。

马经理不高兴了，“怎么？你想给客户调包？人家苏经理可是指定赵横日！”

我说，“马经理，我真的做不来。我还是给孙哥打个下手。”

马经理扶了扶眼镜，“这样吧，文案还是你做，这可是难得的机会。你负责出创意，美术实现让小夏做！老曹，你负责审核，就这么定了！”

中午吃饭，夏萍萍凑过来，跟我说，“我们终于可以有自己的案子了！高兴啊！”

我说，“高兴什么？”

夏萍萍说，“你傻啊，你不自己负责案子，你永远都是上司的下属。你没看见老马宣布让你负责这个案子的时候，孙乾哭丧着脸吗？如果这次成了，你在部门就有话语权了！我一定好好帮你做好图！咱也打个翻身仗。”

既然任务压到我和夏萍萍身上了，我就得好好做。格莱美的苏经理这么看得起我，居然取消了招标，直接点名让我做，我有些感动，也担心自己做不好让苏经理失望。

格莱美这个季度的关键词是：冬季恋歌。

这个关键词很贴合格莱美的主营业务，ktv。但是，怎么才能把冬季和恋歌表现出来，又不落俗套？

我想破了脑袋也没有一点概念。

夏萍萍一个劲的催我，让我把创意给她，她好作图。

我想了好几天，一直没辙。勉强凑出来的几个创意，被曹哥无情扔进了垃圾筐。他说，这不是创意，是垃圾。

眼看着离最终交稿的时间还差一周时间了，我还没拿出让曹哥看得过眼的方案。

曹哥说，“难道这真应了那句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了吗？日哥，嗯？”

他叫我日哥，我却笑不起来。

我着急。

六、

我用了惯用的一招，晚上熄灯，躺在阳台上。

窗外依然是星空，我的灵感却不闪了。曹大钱判的真准，当一件事不是自己做的时候，往往能突发灵感，可当真的交给自己了，自己就失去灵感了。

有心为之，不可为。

我突然明白了，自己太把这个案子当回事了。所以，就把自己的想法禁锢住了。放松，放松，别有压力。我默念着，没想出好点子，倒是睡着了。

早上起来，昨晚一晚白费了。今天就是周五了，下周四之前，就要定稿，提交给格莱美。整个周五，我什么也没干，一门心思的想创意，结果越想越不来电。急的夏萍萍直看我。到下班，我也没想出什么来。

夏萍萍跟我说，“求求你了，哥。平时抱怨没机会，现在机会来了，你却没电了。可别指望我有什么创意，我的长处不在这里。一定要成，一定要成！这是我今年最好的机会了！如果成了，我就可以升副美术指导。拜托了，哥哥！”

看着她急成那样，我也很想创意赶紧来。

可是，怎么办呢。

我决定加班。

等办公室的同事都下班走了，我去楼下匆匆吃了碗面。回到办公室，我一个人倚在座位上，看着电脑。晚上八点过了，还是没辙。搜一下关联词吧。我搜索了“隆冬”、“寒冬”“腊月”、“大雪”、“鹅毛大雪”、“冬季恋歌”、“漫天飞雪”，凡是跟冬、雪有关的我全搜了。

眼看着九点了，我觉得今晚不会有什么结果了。

关了电脑，坐公交车回了宿舍。我手工搭的一个小书架不堪重负，塌了，书落了一地，还好，都落在地铺的被褥上。

阳台上一小片地方，是我放书的，一百多本书满满当当的挤在一起，委屈他们了。我把书架重新搭好，一本一本的把书放回原处。如果我有钱买房了，一定要买一栋带书房的房子，专门做一架实木的书橱，存放我的这些宝贝朋友。

我还是按照小说、历史、散文这个类别挨本的放好。

一本书，引起了我的注意。这是一本梁晓声的《今夜有暴风雪》。现在，但凡是跟雪沾边的，我一概两眼放光。这本书，是我大三时买的。当时，我刚刚受了处分，我的世界里一边冰冷。我买了这本书，为书里知青的爱恨情仇，唏嘘落泪。

看着这本书，我的脑子里出现了一片空旷的雪原，雪原的远处是一片白桦林，茫茫无垠的雪地，雪地，雪地。。。。。。

我突然想到了一幅关于雪地的意境。

我抓起电话，给夏萍萍打了过去。夏萍萍接起电话，懒呀呀的。我说，“快起来！帮我做幅图！”

夏萍萍一听图来了精神，“有了？有了？”

我说，“有了！”

七、

周一，我把我们忙活了整整一个周末的创意提交给曹哥。夏萍萍周日做完了图，就说，“这个一定成！我自己看着都喜欢！”

曹哥看了，啪啪的拍了两下桌子，喊了一声，“什么叫创意！”

我和夏萍萍听了，心凉了半截，又完了。

我刚要起身，准备把自己的创意跟曹哥解释一下，他又说话了，“这就叫创意！”我听了，吓死了，我破天荒的说了句玩笑话，“曹哥，不带这么大喘气吓唬人的！”

“哎，哎，哎，大家都停下，来看看！”曹哥边招呼李秋雨和孙乾，边打开了投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