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居然露出了一丝笑，是苦笑。一个大公司的总经理，去追问一个穷途末路的小子。就好比皇宫里的皇帝问乞丐，你喜不喜欢我皇宫的装饰一样。乞丐喜欢又能怎样？既然陈总这么坚持，我只好如实回答，“喜欢！”

“恩，为什么喜欢？”陈总看起来很认真。

为什么？我怎么知道？其实，当时对我来说，喜欢的理由很简单，这只盒子能给我饭吃，能让我给家里一个踏实的交待，就这么简单。如果说后来让我回忆魔法盒子吸引我的原因，我想我能说出个一二三来。魔法盒子第一轮面试，考了一百道书面题，题目很古怪，但是跟专业无关；第二轮面试，马经理居然让我讲一个笑话，也跟专业无关；陈总给我面试，开始就问我看了magicbox能联想到什么，这也很奇特。这就是魔法盒子吸引人的理由。

但是，当时，我是绝不会有这样的总结能力的，也绝无可能把饭碗这个词说出来。

我坐在陈总面前，卡壳了。

陈总居然觉得好笑，他哈哈的笑了。然后吩咐唐木，“我替你回答吧，因为这只盒子能给你一只稳当的饭碗，对吧？”

我能反驳他无与伦比的正确判断吗？我不能，他说的很对。

我点点头，从喉咙里促出一个字，“是。”

陈总说，“这就对了，承认一些东西，需要勇气。毕业证都没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陈总说的对，我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他这么高的职务，说出这么一句话，真的让我有种放得下的豁然。“放下”这个词，我第一次体验到它的美妙。

“你觉得你能胜任文案策划这个工作吗？”陈总问我。

我听了，心里突然涌现出一丝希望，一丝绝望背后的生机。我心里很激动，说，“可以。”

“凭什么？”他还是问。

我不知道，摇摇头。我怎么知道我凭什么，诸葛亮出山，都有博望坡初用兵这个试用期，我怎么知道我凭的是什么呢？

“但是，很可惜，我明确的告诉你，文案策划这个岗位，已经没有了。不知你对业务员敢不感兴趣？”陈总问我。

“业务员？”

“是，业务员。全公司几十号人，全靠业务员出去揽业务，我们才有饭吃。”陈总这么形容业务员的重要性。

我知道，业务员就是sales。我的印象中，业务员要能喝酒、口才好、脑子快，还要有各种社会关系。这几样，我一样也不沾边，心里的希望一下子又被掐灭了。我怎么可能是做业务员的料呢？我反应迟钝，脑子不灵光，说话木讷，一点也没有吸引人的地方。

“我做不了业务员。”我说。

“不试试你怎么知道呢？”陈总反问我。

“文案策划，我也没做过，您可以让我试试。”这是我求职以来最直接最有突破的一次要求，陈总说的对，我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了。

“我说过，文案策划这个岗位已经没有了。”陈总很坚决。

他的坚决提醒了我，看来真的是郝伟已经跟魔法盒子签合同了。我怎么能跟郝伟做同事？不行，打死也不行，我宁愿暂且先在酒吧做服务生。

“我真的做不了业务员，谢谢陈总今天特意让我过来。真的非常谢谢您！”我说完已经起身了。

陈总哦了一声，“你懂什么是文案策划吗？”

我不知道今天陈总是出于什么理由，把我叫回来。但是，如果他仅仅是想让我确认我已经失去了文案策划这个岗位，而用一个业务员来搪塞我，我觉得大可不必。但是，我想不通他为什么突然要给一个弃用的人一次见面机会，我真的想不通。很多事，我都想不通，我没那个脑子。

就像我想不通为什么一个从不相识的女孩，会突然给了我三百块的小费一样。

所有这些想不通的事，必有一天会真相大白于天下，但是需要时间。

我告辞出来，唐木跟我到电梯口。

她现在对我来说，高傲的像一个仙女，我对她敬而远之。她跟我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她是那种一眼就让我这种土老帽感觉敬若神明的女孩子，跟她站在一起，我除了自惭形秽没有别的感觉，只想离她远远的，省的自己绝望。她问我，“你到底害怕什么？”

这是一句只有神仙才问的出来的话，让我无从回答，却又切中我的要害。

害怕！这个词伴随我那么多年，今天被一个陌生人问了我。

我害怕的东西多了去了，我害怕自己被人看不起，害怕别人说我白痴，害怕别人知道我一文不值，害怕别人发现我自卑懦弱。。。。。。我害怕再跟郝伟整天面对面。

可是，我不能说，我坚决不跟郝伟做同事。我只能说，谢谢陈总。

四、

下午四点，我回了酒吧。

酒吧门前横七竖八的停着几辆摩托车，老远就听到里面有人在吵。我走近了，吆喝声更大了。里面有人打起来了！

如果我知道有外面的人来砸场子，我是绝不会推门进去的，我一定会等事情过去了再假装刚刚回来。我害怕打架，害怕武力。可是，我以为是店里的同事因为什么事情打起来了，我就进去了。

我推门进去，主管旁边站着一群服务员，对面大概有七八个人，我不认识，双方就这么僵持着。对面的人见我进来，大声嚷道，“行啊，大头，怪不得不吱声，搬救兵去了啊！给我打！”

说罢，那几个人冲主管扑了上去。

我从小打架的次数有限，从上初中起，就没打过架。跟郝伟那两次冲突，让我几乎活不下去，不被逼急了，我从来没想过要打人。不用说打人，就是看见街上有人打架，我心里都紧张的要命，跑不动。

看着他们打起来，我本能的往后台跑。地上什么东西绊了我一下，我扑倒在地上，正好把主管压在身下。接着，雨点般的脚踹在我身上。就这样，我足足在地上趴了几分钟。那帮人打够了，扔下手里的东西，跑了。我听见摩托发动的突突声。

身边其他人把我拉起来，我疼的要命。

主管也爬起来，上来抱住我，“阿日，今天谢谢你，我欠你的。以后，甭管什么事儿，你说一声。”

我没想去救他，我只想跑回后台。我说，“主管。。。。。。”

主管没等我说完，“以后叫我大头，别叫主管。我狗屁不是。”

他们把我弄回楼梯间，主管掏出五百块钱，回头瞪着其他人，“都愣着干什么啊，掏钱，送他去医院拍个片子，上点药。”其他人，一起凑了一千块钱，把我送到医院。

医生说没事，都是皮外伤，抹点药，静养几天就好。

从那天起，主管居然像变了个人，对我出奇的好。我因祸得福了。

过了大概七八天，我没事了。主管做了主，这几天不算我请假。我又开始端盘子，主管说，端什么盘子，以后你就在后台，跟我一起负责进货。

我很感激他，但是，我终究不能在这里长久做下去。我不应该属于这里。我跟他说了我的事情。他骂自己狗眼，居然看不出来我是上过大学的。

我说，“这里只是我暂时安身的地方。我必须找一份正式的工作，否则没法跟家人交待。”他说，“你放心，在你找到工作前，就安心的在这里。”

晚上，我躺在自己的楼梯间里。想着这几天发生的事，感觉就像故事一样。

陈总那天告诉我，要放得下。

他无意间的一句话，一个词，让我想了好久。放得下，是啊，我现在的身份是一个被勒令退学的肄业生，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可是以前呢，我有什么放不下的？我有点想明白了我痛苦的根源了，我有太多的放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