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门是虚掩着的，马自强推门进去，只见庙内供奉着一个巨大泥神，鬓发长须，右手持镰，后背背着个巨大背篓，左手却是脱落了。庙宇是年份已长，日久失修。又遭遇乱世，临近寨民躲的躲跑的跑，如何顾及药神爷？

马自强四下寻找，却不见黄二虎身影，心头一紧：难道黄二虎遭遇不测？一股揪心的感觉涌上心头。顿时跪倒在药王神像前，低声祷告：药王爷爷，求您尽显慈悲，保佑黄二虎兄弟平安归来！

（我相信天总会亮，等待足够漫长，只要你坚持不闭上眼睛，最美丽的日出总是不会错过的。）

这时耳畔只听得“哈哈”一笑，庙门前一人大步踏入进来，笑道：“自强，多谢你情意深重，”

“虎哥！”马自强欣喜难禁，跃起身紧紧抓着黄二虎双臂，

“我真担心你出事！”

黄二虎淡淡一笑，“好兄弟，放心，黄二虎虽然福薄，命却硬得很，死不了！”

“那刘三角眼儿呢？”马自强疑惑道，“你是不是救了他的性命？”

“——我看着他逃得性命，这才赶回来与你相会的。”

“什么？”马自强直定定看着他，张大嘴，“你莫忘了，他可是个十恶不赦的土匪头子！你竟然冒着险去救他?”

“自强，”黄二虎抬起头来，一脸真诚，缓慢说，“也许你不明白日本鬼子从九一八后，大肆屠杀我中国同胞，莫说远了，近在隔河的常德城，被日本人洒毒粮，炸学校、医院……无数血腥残忍到让人无法想象的事日本人都对我们的同胞做出，在这个时刻，不管是什么人物之前做过什么，他只要能挺身出来不怕死，就是条好汉！——刘三宝是个丧尽天良的土匪那又怎样呢？他拿着枪和鬼子干，我们就得救他，日后他若欺压百姓，强抢掠夺，我们可不能宽恕他！”

马自强点头苦笑，说，“可是你却不知道，他打鬼子，却不是为了报仇，他是为了甄四妹！”

“哦？”黄二虎疑惑了，当下马自强将甄四妹受伤后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说给他听。黄二虎听到甄四妹一个鬼子人头睡一觉，五个鬼子人头娶她，心如刀绞，凄然跌坐在地。别过脸喃喃道，“……你这又是何苦呢？”说到这时，两个眼眶不觉已经变红。过了一会，他回过头来说道，“你来安化县城也是为了取这五个鬼子人头罢——”

“这——”

“不用否认，如果我当时留在鸡公寨，这个时刻也会如你一般，冲到安化，只是可惜，我虽然杀得数个鬼子，却没有取下人头来！”黄二虎黯然。

“虎哥，那日你无故消失，就已赶到了安化为四妹报仇？你可知道，你师父到处在找你？”

黄二虎嘴角抽动一下，被牵动的脸上肌肉沟堑很是明显，他却浮起笑容，淡然说道，“自从在常德跟随了57师打仗起，黄二虎就不算是个孝顺徒弟了，鬼子在哪，就往哪里去，四妹的仇也好，汉族人的仇也好。都管不了，一统报了呗！”

对于他的话语，马自强听了个半懂，怔怔说：“其他的我管不了那么多，四妹要五个鬼子人头，我就要帮她拿回，不然，要是刘三宝发狠拿了，四妹岂非就要下嫁给他？”

黄二虎沉吟半响，说：“今夜这场枪战后，日本人必定在城内重重设防，要拿鬼子人头，只怕难上登天了。”

“那怎么办？”马自强顿时没了主意。“可不能让刘三宝抢了先机啊——”

“莫急……”黄二虎抬头望望门外两座青山，这时东方已经泛红，朝霞映照得两山之间一片通亮。他慢慢道，“天亮了，先找个地方好好睡上一觉，等到天黑，我自有安排——”

马自强一脸疑惑地瞧着他。正要问出口，黄二虎已跨出门去，丢下一句：“跟我来！”

两人出了庙门，从庙侧绕到庙后，只见庙后一颗老槐树脚下一块凹草地，铺了一层厚厚干稻草，稻草中间深深陷了个人形，想必是这儿便是黄二虎的休眠地。

黄二虎不知从何处抱来一大捆稻草，在地上散开，边铺边道：“城郊方圆数里的人都逃难了，这里很安全，我们安心睡一觉，等到天黑，我再领你去好好做出好戏给小鬼子瞧瞧！”说完，倒在稻草上和衣蒙头就睡，过不了多时，酣声响起，竟然睡熟了。

马自强搁下后背猎丨枪丨，放在跟前，缓缓睡倒，这庙后树下背阳本也适合睡觉，这一夜发生的事太多，他又奔波了一夜，本该心神俱惫倒头睡去。可却怎么也合不上眼。心中暗想：出了鸡公寨那刻，阿爹不知醒转过来会怎样对三伢子？四妹为了救自己，不知阿爹会怎么处置她呢？……想着种种，辗转反侧到午时才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甚是香甜，张眼过来不觉已是繁星满天，马自强不觉大惊，伸个懒腰坐将起来，却看到身旁稻草堆上黄二虎已不见身影。

“你醒了？”马自强正四下张望，庙角冒出个人影来，黄二虎手里提着一串烤得拉黄的烤鱼走了过来。他早早醒转过来，下河捞了七、八尾鱼，在河岸上烤熟带回。

湘西沅水盛产五溪鱼，肉嫩刺少，味道鲜美，两人大口吃着烤鱼，马自强问：“虎哥，我们什么时候去杀鬼子？”

“吃饱了，喝足了……”黄二虎吐了根细鱼刺。

“吃完就去？”马自强兴奋不已接口问道。

“吃完了睡觉。”

“还睡觉？”马自强瞪大了眼睛，有点泄气。

黄二虎哈哈一笑，“吃饱喝足睡够，才有力气杀狗日的小鬼子！”当下不再说话，默默撕咬着鱼肉。

马自强吃完，躺了一会。老槐树的枝叶密集，星光洒下点点来，仿佛一地的豹纹点。到了三更天，黄二虎一跃而起，马自强慌忙爬起身来，抓起猎丨枪丨，黄二虎瞧着他这副激动样子，噗嗤一笑，接过他手中双管猎丨枪丨，仔细瞧了瞧，摇了摇头，接着他攀上老槐树，马自强瞧着眼里，心里一阵不解。

只见黄二虎一把跃下，手中多了一个黑布长包裹，他落地解开黑包裹，马自强大吃一惊，跃入眼眶的竟是七、八支长枪。黄二虎抓起一支抛给他，马自强接过摩挲，匝匝惊奇，问道：“虎哥，你咋弄了这么多好家伙？”

黄二虎笑而不答，“这都是小鬼子的三八大盖，射程远，威力大，你的双管猎丨枪丨，打打野兽还是可以，杀鬼子，最好是一枪致命，否则，小鬼子还存有几分气力，也要向你抽冷子，打黑枪！”包裹下一层黄铜子丨弹丨和十数枚手榴弹，黄二虎抓了几把子丨弹丨，又把手榴弹一一插上腰带。

马自强也抓着把子丨弹丨揣入怀里，包裹内除了三八大盖，还有一支黄炳长枪，马自强认得那种枪，这是当地土匪通常用的汉阳造，辰州兵工厂也有造。他疑惑道：“这支是——”

黄二虎插好手榴弹，随口回答。“那枪是跟凤鸣山借的，还不了了——走吧！”

凤鸣山也是辰州府沅水河边一座大山，山上土匪人数比筲箕山还要凶悍，常常下山抢掠，臭名昭著。马自强心下疑惑：凤鸣山的东西哪有那么容易借？何况是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