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张声洋的话让我担心了好几天,但随即便释然了。樱之厂有严格的等级制度,就拿人事部来说,文员属于最低一级,文员的上一级是管理员,管理员的上一级是组长,组长的上一级是主任,主任的上一级是经理,经理的上一级才是副总经理。办公室的等级还是经过简化的,要是车间,等级制度就更加严格和复杂了。一个普通文员和副总经理之间还有四个级别,怎么也轮不到我和相本打交道啊?
还有,我现在面临的最大问题不是“小心相本”,而是在人事部所站的位置!小小的人事部,不过三十多人,却分成了几派,其中有两个最大的派别,一派是以金自立为首的,比较受相本喜欢;另一派是以张声洋为首的,比较得王经理欣赏。但虽然有王经理撑腰,张声洋毕竟比金自立低一个等级,就象王经理比相本副总低一个等级一样。虽然金自立比张声洋的管大,但现官不如现管,这就给很多职员造成一种困拢,到底该站在哪一派呢?
人事部除了培训组、招聘组、薪酬组、事务组外,还要负责企业内刊《樱之人》的编辑及发先。培训组长由金自立兼任,培训组长是张声洋,薪酬组长是韩路,事务组长是史学宏,《樱之人》主编是崔平凡。
韩路曾经做过财务,为人十分圆滑世故,对金自立竭力迎合,两人关系很好,经常在一起说说笑笑的。史学宏虽然勤奋,但太过老实,其余几个组不想做或不屑做的事情都推给他,弄得他成天手忙脚乱的,吃力不讨好,看到金自立象老鼠见了猫似的。崔平凡为人很是清高孤傲,据说曾出版过两本诗集,经常上班时间写诗,他的职位可有可无,所以不掺和任何一派,任何一派也不屑拉拢他。
因为利益所趋,培训组、薪酬组是旗帜鲜明站在金自立一派的,事务组虽然对金自立很看不惯,也不敢公开反抗他。按理说,招聘组应该站在张声洋这一派的,但苗选婷对招聘组长的位子窥视己久,再加上她又是老员工,所以就和金自立走得很近,要本不把张声洋放在眼里。如此一来,张声洋就显得势单力薄了。除了阳容容、赵宁、刘文茜等另外几个招聘组人员外,没谁把他放在眼里。
金自立还不满足,他还想把新进人事部的我拉进他的那一派里,让张声洋更加孤立起来。所以虽然因为胡琳的事情,我和他产生了隔阂,但现在却对我格外热情,仿佛我们之间从来没有过节似的。但我知道,时间久了,若我还没有下决心站在他那一派,这种照顾便会变成“小鞋”。
我现在之所以能坐在人事部宽敝、明亮的办公室,一方面是通过自己的努力,另一方面和张声洋当初的推荐也是分不开的。何况,张声洋为人远比金自立坦荡诚实得多,我不会做忘恩负义的小人。
虽然人事部复杂的人际关系让我心烦,但工作做起来还算得心应手。樱之厂人员流动率很高,反正中国别的不多,就是人多。几乎每天都有员工辞职或被解雇,负责办理离职手续的阳容容常常忙得晕头转向。与此同时,两个招聘点不间断地招聘新员工,特别是普工招聘点,几乎每天都是爆棚,门外黑压压站着来自王湖四海的打工者。
417。
工作环境变了,在最初的新鲜感过去后,新的苦恼又接踵而至。人事部是没有冲压机开了,但几乎每天都要做各种各样的表格。有时候做在电脑前做表,我恍然又变成了做表的机器。
日本人对做表真是痴迷啊,芝麻绿豆点大的事都要做个表,然后对着表重复的开会,一次、两次,讨论的东西全部一样,并称这样比较有感全感。
这样做的严重后果就是,人事部会议特别多,不但人事部会议多,整个樱之厂会议都特别多。并且大部分会议都在休息时间召开,如周日或周一至周六晚上。有时一开就是三到四个小时,还不算加班。虽然开会不算加班,但如果迟到或不出席,却又能一律按旷工处置。
在车间上班时,每天宿舍、厂区、饭堂,三点一线,大多数时间处于睡觉和工作两种状态,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现在才知道,樱之几乎每天都在发生这样或那样的事情,这也是会议多的原因之一。
在我进人事部半个月后,就发生了一次小规模的罢工。当时听说罢工,我紧张得心都提到嗓子眼里。但金自立却无所谓地说:“一群乌合之众,冒不出多大泡的!”
这次罢工涉及时计组立工场的六组全体工人共计八十余人,这些工人几乎每天都要站16个小时,但本月所发的工资,以前每天两元的站立津贴却改成了每天一元。30元钱对有钱人来说实在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但对这些来自农村的工人而言,却是一笔很大的数目。
如果这次罢工能把所有被减去一半站立津贴的工人联合起来,也许会起到一定的作用。但六组并没有这样做,他们在向所属科长提出恢复每天两元的站立津贴被拒绝后,第二天便集体不来上班了。
罢工期间,我去计生组立车间看了一下,偌大的车间里,除了六组,别的组仍在有条不紊地工作着,他们站在那儿象一棵棵高矮不等的权,机械地重复着一个动作,面无表情,目光呆滞。
如金自立说的那样,这次罢工并没有冒多大的泡泡。两个小时后,那些在宿舍里睡大觉的罢工者终于耐不住了,在保安及部分管理员的劲说下,陆陆续续回到车间上班。
虽然如此,当天下午,人事部还是张贴了一份告示,口气十分严厉:
告示
今天上午,计时组立工场在别有用心的闹事者带领下,无故罢工两小时,严重影响了车间正常的生产秩序,造成了无法估量的经济损失和恶劣的社会影响。
现要求知情员工举报别有用心的闹事者,可直接向上级举报或将闹事者名字投入意见箱,必有重赏。
若有知情不报者,一旦被查出,将受到严惩不怠!
落款是“总经理室”,后面还有市川总经理的签名,可见厂方对这次举报是极为重视的。
虽然没有知情者来人事部举报。但第二天打开意见箱上,我看到金自立面露喜色,从意见箱中拿出好几页纸,邀功功似地交给了王经理。
难道真有知情者举报,这让我很为那些所谓的“别有用心的闹事者”担心。
418。
我的担心绝对不是多余的,因为在樱之厂,大部分中国人在日本人面前都表现得奴性十足,一个奴性十足的人,在利益面前,出卖兄弟也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很多中国员工,在要求别人协助的时候,并不是坦诚自己要求协助的理由,而是要反复强调:“这是日本人说的。”虽然我为说这些话的人悲哀,但这句话却是屡试不爽的。
比如有一次我们人事部预定好的会议室被别的部门抢占了,大家愤愤不平,立刻有人厉声训斥:“吵什么吵,没见到里面都是日本人吗?”
当然,为了害怕惊动里面的日本人,他的声音很轻,但就这一句话,刚才还群情激愤的人群立刻变得鸦雀无声了。
在这样的环境下,似乎每个人都很累,办公室的气氛也很压抑。
在车间里,我这样的年龄己算大龄,但在办公室,几乎都是大专以上学历的,毕业后都二十初头了,所以我的年龄并不算太大。除了各部门的头头脑脑超过三十外,大多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正是最活泼好动的时候。可上班时,我们不能谈论与工作无关的事,不得大声说话,不可随便发笑,不能吃零食,每天坐到屁股抽筋,同事们脚步匆匆,似乎一个比一个忙。
我每天都要把几十甚至近百个新入职员工资料输入电脑,然后再把离职人员的资料从在职名单中删除。在这样的工作重压下,我的仓颉打字速度突飞猛进,半个月后,每分钟就可以打到近50个字了。我的打字速度被王经理得知,连他都对我刮目相看:“即便在香港,也很少有人能把仓颉打得这么快。”
王经理虽是四十多岁的男人,但白白胖胖的,总是笑眯眯的样子,看上去很是温和,没有一点当官的架子。这可不象大陆同事,很多大陆同事,即便是做了班长、组长的,在下属面前也喜欢打官腔。
可惜王经理并不太管事,相本副总经理这段时间很少在办公室,据说有人把“樱之”厂告到了劳动局。他会说简单的汉语,但若要表达更深刻的意思,必须有翻译。所以每天都在翻译的陪同下四处“打点”。所以,人事部的生杀大权主要还掌握在金自立的手中。
据说金自立原是内地一家政府机关的秘书,因为郁郁不得志才一气之下来了深圳。在官场中混过的人,自是溜须拍马,八面玲珑,他把政府机关的那一套照搬照抄到公司里来了,对上级趋炎附势附势,对下属颐气指使,这让我越发对他厌恶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