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这个以前爱赶时髦的可怜孩子,此刻正光着上身。围一条脏乎乎的围裙,下身一条大裤衩,脚穿拖鞋,汗流浃背地忙活着,身上溅了很多血迹和肉渣,我由衷地称赞道:“真没想到,你还挺能吃苦的。”
他哭沮着脸说:“那有什么办法,总比到外面打工强。去年,我只跟人到城里做了三天建筑工就跑回来了,他妈的太不是人干的活了,把人当驴子使唤,吃的连猪狗都不如!”
我深有同感:“我们在外面打工也是的。”
本来还想多和他聊两句,舅舅嗡声嗡气地说:“海燕,还不快去,再不去连摊都没有了,在这儿也搁误我们做生意。”
我很羞愧,说实在话,要不是舅舅提醒,对于摊位问题,我真的没有一点危机意识的。但卖青菜的地方,摊位己经摆得满满的。我推着自行车,焦急地从菜摊这头走到那头,正在无计可施之时,我看到我们村一个承包大棚疏菜的专业户也在卖青菜,这个专业户是村长的堂弟。我们不是同姓本家,也没有亲戚关系,按照辈份,我该叫他二伯。虽然二伯是村长的堂弟,但很能吃苦,和我爸是从小玩到大的兄弟,以前关系一直不错。只是后来他哥当了村长,他们家的境况慢慢好起来,又承包了大棚疏菜,才和我爸疏远起来。
因为才开集,买东西的人还不算多,他正在往疏菜上洒水。我犹豫地叫了声:“二伯。”
二伯抬头看是我,笑了:“海燕,你也来卖菜?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没摆上摊子?”
我不好意思地说:“我找不到摊位,我是第一次卖菜,我怕摆到最后面更没人买我的菜了。”
他看了看我的菜,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说:“要不我挪挪,你到我边上来?”
我连忙说:“那好那好,我菜少,不占多少地方的。”
就这样,他把自己的菜又摆紧凑了些,给我腾出一点点地方来。但一坐下,我便又有些后悔了。二伯的菜有好大的一堆,象小山似的,品种也齐全。真是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他的菜又水灵又齐整,我的菜则又干巴又瘦小。
我奇怪地问:“二伯,怎么我同样是种菜,你的菜那么好,我的菜这么差啊?”
二伯得意地说:“那当然,大棚疏菜嘛,一定要舍得填化肥,还要定期打农药,一点都马虎不得的。你这菜虽然好吃,但卖相不好。”
果然,人们一走到我的菜摊前就摇摇头,最后都会买二伯的菜,看二伯的秤响个不停,人也忙得不亦乐乎。不大一会儿,二伯的菜就卖了一多半了,我的菜还纹丝不动,我真是有苦说不出。
更让我有苦说不出的是,市场管理员开始收费了。虽然不停地有人唉声叹气,甚至也有小声抱怨的,但大家都还是无奈地交了钱。二伯那样大的一摊菜,只交了一块钱,二伯交钱的时候,和那个市场管理员不停地说笑,好象他们很熟悉似的。
轮到我时,刚才还和二伯有说有笑的市场管理员迅速变得严肃起来,手也同时伸了过来。
我小声问:“我一个菜都没卖出去,可不可以不交?”
市场管理员面无表情地说:“不行!一块钱,我不管你卖没卖出去,只要在这里摆摊就要交钱!”
二伯劝道:“海燕,交了吧,这是规矩。”
我只好沮丧地交了钱,他没有给我任何收据,就又把手伸向了下一个摊主。我心理阴暗地想:连登记都不登记,这些钱不会被他贪污了吧?
太阳很大,我虽然是在树荫下,但随着正午的来临,树荫正在一点点褪去。我挥汗如雨,直到中午,才勉强卖出了三份菜。豆角二伯卖四毛,我只能卖三毛五或三毛;黄瓜二伯卖三毛五,我只能卖三毛;西红柿二伯卖两毛,我只能卖一毛五。
二伯卖菜的时候,我看到他操作的步聚和昨晚舅妈教我的完全一样,我知道他是“扣秤”了。我也很想学他的样子,但第一个买我菜的老人,大约七十多岁,满脸皱纹,穿的衣服不但洗得发白,薄得都看到一根根清晰的布丝了,连钮扣都没有,连价都没和我讲。我不但不忍心扣他的秤,还多给了他二两。
第二个来买我菜的人,是一个带着小男孩的妇女,那小男孩才两三岁,不知为什么,眼泪汪汪的。妇女很精明,不停地把我的菜和二伯的菜比较,简直说得不名一文。她还用可怜巴巴的语气不住地哀求我:“求你了,你便宜一点吧。买菜多出来的钱,我就可以给我儿子买一根一毛钱的冰棍吃了。你看,他一直在要冰棍,都哭了几次了。“
我望着那个小男孩哭得泪人儿一样的脸,不但没有扣她的秤,还以每斤便宜五分的价格卖给了她。
好不容易卖了两份菜,才卖了不到两块八毛钱。也就说,去掉刚才交的一元市场管理费,我今天只卖了一块八毛钱。时间长了,面前的三小摊菜也越来越蔫马马的,更没有了卖相。旁边的二伯用早就准备好的水壶,不停地往他的菜摊上洒水,他的菜虽然也蔫了,但卖相依然比我的菜好得多。
我十分沮丧,或许正如舅妈说的那样,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做得成做不成生意的。难道我就属于那种人?菜也卖不好,秤也没有扣,还奢谈什么卖衣服!
中午时分,菜还剩一大堆,肚子却饿起来。原先的树荫随着太阳的升起,消失怠尽。我蜷缩在自带的一只矮板凳上,皮肤被灼热的太阳晒得火辣辣地疼,汗流浃背,很是狼狈。
菜还剩下一大堆,肚子却“咕咕”地叫起来。身旁的小贩们陆续拿出从家里带的饭菜,就着自带的水壶,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我使劲咽了一口唾沫。
正在吃饭的二伯关切地问我:“海燕,你怎么不吃饭?”
我不好意思地说:“没带,二伯你帮我照看一下菜摊子,我到舅舅那边吃。”
二伯说:“好的,你去吧。”一抬头,却又笑了,“你不用去了,"小霸王"给你送饭来了。”
这时看到“小霸王”,我感觉很是亲切,要知道以前,他调皮捣蛋的,我可从来没把他当成亲人看过。我接过饭碗,感谢地说:“"小霸王",还是你对我好,以后你结婚,我要多给点红包呢。”
没想到“小霸王”却很不高兴:“你不要总叫我"小霸王",人家叫姚电电。”
我奇怪了:“你以前可是很喜欢人家叫你"小霸王"呢。”
他更不高兴了:“那是以前,人家不懂事,现在不是长大了么?”
看着他那认真的神情,我感觉他真是长大了,故意严肃地说:“嗯,电电,谢谢你。”
电电满意了:“嗯,这还差不多。”
我的感谢跟他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许多,大约电电也是。我吃饭的时候,他就蹲在我摊位边,一直和我讲他新交的女朋友。从相识、相爱到谈论婚嫁。我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被噎死了:“谈论婚嫁,你今年才多大?”
他一本正经地说:“19岁啊,这有什么奇怪,我有好几个同学都结婚了,还有一个都做了爸爸呢。”
又说了一会儿话,电电便拿着我吃剩的空碗回了肉摊,我心里一直在想,人家19岁就做了爸爸,我23岁还孤身一人,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因为心事重重,我对卖菜就更不放在心上了。直到二伯笑哈哈地说:“海燕,我菜卖完了,先走了啊。”我才回过神来。
街上的人流越来越稀疏了,一些摊位都空了出来。我看着自己面前的菜,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正在这时,一个人影在我面前停了下来。我以为是来买菜的,着急地:“你菜吗?我便宜卖了……”
但话说到一半我就停了下来,因为我看到面前站着的,竟赫然是近一个月没见的宋小帅!
我望着自己面前蔫儿巴唧的一堆菜,还有自己难看的坐姿,脸上就发起烧来,小声问:“你,你买菜吗?”
他笑眯眯地递过来一只冰棍:“给,天太热,先吃只冰棍吧。”
我结结巴巴道:“我,我不喜欢吃。”
他夸张地说:“你竟然不喜欢吃?这可是高级冰棍,带包装的。我自己吃的都是最便宜的,一毛钱一根,连包装纸都没有。”
我有些感动,接过己经有些融化的冰棍。一边手忙脚乱地吃冰棍,一边沮丧地说:“你看,从早上到现在,我的菜一点都没动呢。”
他跨过菜摊:“你过去,我来吧。集市己经开始散了,你这菜虽然好吃,但卖相不好,再不便宜卖,只有烂掉了。”
听他一说,我更加着急:“那你快帮我卖掉吧。”
话音刚落,他便大声吆喝起来:“卖菜了,卖菜了,新鲜的疏菜,便宜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