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常和丽娟去她家玩,丽娟的二嫂,我也是认识的,当即拉住淑芬:“走,我们找她去。”
丽娟二嫂的档口地理位置极好。我们进去时,她正和左侧档口的店主争吵着什么。她以为我和淑芬也是来买衣服的,立刻停止争吵,回头热情地招呼我:“两位小妹,我这里好多今年的新款,又便宜又好看,最适合你们这些年轻姑娘穿了。”
她的每一句话都甜得发腻,白晰的圆脸上堆满笑容。如果不了解她的人,一定以为她是一个又和善又温柔的人。事实上,她是有名的骂人高手,曾有一次,因为嫌婆婆分家时钱给的少了,亏待了她这个二儿媳妇,竟然端着白糖水围着村子整整骂了一天。喝白糖水是为了润嗓子,后来我们班很多同学都拿这个来取笑丽娟。所以现在看到她,我又想起了这件事。但我知道,她骂婆婆,归根结底是因为钱。事实上,她眼界颇活,吃苦耐劳,是丽娟三个嫂嫂中最能干的一个。
我亲热地说:“二嫂,我是丽娟的同学海燕,你还认识我吗?”
她端详着我好一会儿,终于认出来了,热情地说:“认识,你是杨海燕丽娟最好的朋友,丽娟以前常在信中提到你。你是回家过春节吧,喜欢什么衣服就挑了去,我一看到你就象看到丽娟了。要不是丽娟,我哪儿会来这里卖衣服啊。”
我伤感地问:“丽娟,她还好吗?自从她去香港,我都没和她联系过。”
二嫂黯然道:“不要说你没和她联系过,就是我们家也没一个人和她联系过呢。我婆婆想她都快想疯了,天天盼她快生孩子,生了孩子高家就会让她和我们联系了。丽娟为了这个家,牺牲得太大了。”
我点点头,如果说东莞是一条巨大的刺,给我心灵划上无数条伤痕的话,那么丽娟和陈刚分手并远嫁香港,则是其中尤为痛苦的一条。所以如果揭开这条伤痕,其余的伤痕便也会纷纷显露出来。
所以我赶紧转移了话题,随口问:“二嫂,刚才你和隔壁吵什么啊?”
二嫂不屑地撇撇嘴:“嫉妒呗,看我家的生意好就嫉妒。现在正是吃中饭的时候,人很少。等一下你看吧,我这档口的生意好得不得了呢,市场内很多人都红眼。”
我期期艾艾道:“我也想做服装生意,怎么租这档口啊?比如租金、税务、进货什么的,我什么都不懂呢。”
本来害怕被拒绝,没想到,二嫂闻言,竟高兴极了:“海燕,你也想做服装?真是太好了,我在这边没多少熟人,市场里很多人都一伙一伙的,常为争生意吵架打架。你要是来,我就添了帮手了。”说到这里,她压低了声音,朝右侧档口示意道,“那个档口是姐妹俩开的,我刚来时不知道,有一次为争生意和她们吵架,要不是你二哥及时赶到了,姐妹俩差点把我打死。”
我真没想到,卖衣服也有这么多名堂,不禁畏缩地看了看左右两边的档口。
二嫂拍了拍胸捕,故意提高了声音说:“你放心,现在这个市场,论厉害,我是数一数二的,你二哥也不是吃素的,没几个敢惹我们!”
这话我是相信的,二哥的火暴加上二嫂的泼辣,相信很少有人敢惹的,二嫂还热情地给我讲了一翻她的生意经。她说,做生意一定要大胆,五元钱批发来的衣服,如果你能以五百元甚至更高的价卖出来,那是你本事;做生意一定要会说,把黑说成白,把死马说成活马,说到她心甘情愿买你的衣服,那叫厉害。
但即便如此,还是有些人天生不是作生意的料,档口位置再好生意也不好。“中兴”市场经常有人因为生意差,只好将档口转手,反正都是租,也不要花多少钱。做生意不但要能说会道,进口服装颜色、款式、衣服搭配等等,都是很重要的。
二嫂讲得头头是道,听得我和淑芬连连点头,我做服装的心思更加坚定了。现在,我只剩下心中最后一个疑惑了:“听说税务很重的,我有些担心。”
二嫂诡秘地笑了笑,压低了声音说:“我就把你当成丽娟了,有些事我也不瞒你,其实税务根本不成问题。经常到我这里收税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税务,她一来我就把她哄得找不到北了。一到节日我就会塞给她红包,店里的衣服,她只要喜欢,想拿那件就拿那件。有时进了新款,我还会给她留着。红包啦、衣服的,不过都是一点小钱,我手指缝里都撒出去了,可就是损失了这些小钱,每月我就可以少交或不交税。只要不过份,女税务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隔壁那一对姐妹可就是傻逼了,女税务一来,她们就冷着两张扑克脸,好象人家欠她米还她谷子似的。所以每个月的税务,她们一分不少,女税务对她们也没有好脸色,晚一天交都不行!因为税务重,她们只好把衣服的价钱抬高,越高越没人买,越没有买她们越冷着脸,真是大快人心。”
我苦笑道:“原来做那行都不容易啊。”
二嫂总结道:“无论做那行,能做好才是真本事。”
正说着,我看到门口有一个穿着税务服装的身影一闪,我并没有放在心上。谁知正和我聊得热火朝天的二嫂却立刻追出门去。我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来,她就拥着一位身材肥胖的女税务官走了进来。
这个时候,二嫂的眼里完全没有了别人,只有那个女税务。女税务两手插在口袋里,高昂着头,一脸含蓄的笑。二嫂从后面拥着她,头伸向她肩膀,两人几乎是脸贴着脸,二嫂的脸笑得象一朵盛开的花。
我和淑芬装作普通的顾客,一边看着衣服,一边小心留意她们说话。我听到二嫂说:“过几天我老公又要去进货了,我会让他进几件你上次说的那种料子和款式的,到时候你来挑。”
女税务“嘿嘿”笑了两声:“我来挑不好吧?给人看到会说闲话的。”
二嫂胸有成竹地说:“你放心,我知道该怎样做的。”
女税务意味深长地说:“别光说这些,你都几个月没交税了,不要交多,总要表示一下吧。”
说到这里,她们声音忽然更低了下来,我就听不见了。但我眼角的余光还是看到,女税务从二嫂手里接了什么,笑眯眯地往裤袋里塞,然后心满意足地走了。
二嫂转回头,得意地说:“过春节了,她就是想来要钱的,今年没交的税就一笔勾销了。这些收税的,就是一群老鼠,是老鼠就没几个不偷油的。”
我奉承道:“就是,就是。二嫂你真精明,是块做生意的料。”
二嫂开怀一笑道:“别人也都这么说,你要是到这里来,我也介绍你认识她,保证她不会为难你的。"黑猫狸猫,逮到老鼠,就是好猫。"”
我恭敬地点点头:“那就麻烦二嫂了,要是有合适的档口转租,就请通知我。”
二嫂满口答应,这让我非常高兴。
虽然我知道,这样的八面玲珑,这样的长袖善舞,实在违背做人的基本原则。可似乎人人都混得比我好,现在看来,是我错了。我不可能叫这个社会适应我,只好去适应这个社会了。“黑猫狸猫,逮到老鼠,就是好猫。”这句话,邓爷爷也曾引用过的,连邓爷爷都引用的话,想来也是不会错的。
从县城回家,我把想去“中兴市场”卖衣服的事情和妈妈一说,妈妈很是支持:“正好刘军也没工作,你也象丽娟二嫂那样,刘军去进货,你专管卖衣服。要是做好了,以后海欧读高中、大学就不用愁了。”
有了目标,日子过得更快了,春节转眼就在眼前了。在外打工的人陆陆续续回家过年,原先几近“空巢”的村子一夜之间热闹起来,几乎每天都有人回家。这些人一回家就走亲访友,酒桌和麻将桌也如雨后春笋一般地冒了出来。
自从我爸那38人遇难后,现在村里的男人几乎不到煤矿打工了,他们多去做建筑工。但做建筑工没有煤矿工钱多不说,倘若跟的工头不好,工钱就不容易拿到。所以,很多没拿到钱的男人,回到家里不免有些灰头灰脸。
和男人相比,女人要好得多。很多女人和我刚回家时一样,衣着虽不紧跟潮流,却也崭新光鲜,引得村里几个没有外出的姑娘媳妇羡慕不己。特别是有两个女孩子,打扮得异乎寻常的入时,出手也很大方阔绰。我知道,这两个女孩子无疑是在外面混得很好的。别人的风光更衬托出自己的不如意来,倒白白落得个坏名声。一想到这里,我心里就不是个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