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那真是遗憾,我真的不想让你走呢。你啊,错就错在没把工作和感情分开。”
她在顾左右而言他!我心里一寒,抬头看到她那一别事不关己的样子,我忽然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骗我的不是高总,不是孟小姐,而是我自幼所受的教育!如果我见风使舵,如果识时务,如果我放弃所谓的做人的原则,将孟小姐的一点一滴上报于高总,我又何以落到如此不堪境地!
我实在想象不出,倘若我考了倒数第一,沈洲会怎样地耻笑我?他一定更加坚信他选小颜是对的!再说沈洲的事己让我成为厂里半个风云人物了,如果再被赶回车间或赶出厂,我还有何面目见人?到那时我该是怎样的狼狈不堪啊。想到这里,我把心一横,苦涩地说:“孟小姐,你签了吧,我要急辞工。”
孟小姐大约终是有些不忍,犹豫着问:“太急了吧,或者你可以辞职,然后请假出去找工作的。”我坚定地摇摇头:“不,我一天也不想在厂里呆了。”
孟小姐犹豫了一下,还是在辞职书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我的心仿佛一下子失去依傍似的,直沉到了海底。
走出会议窒,我立刻将辞职书交给了人事部,他们会统一给高总审批的。想到即将离开熟悉的同事和工厂,我感到十分失落。但想到再不担心电脑测试了,再也不被人称作“密探”了,并且从此可以远远离开沈洲,眼不见心净了,我还是感到值得的。那种悔恨和嫉妒深深纠缠的痛苦,没有经历过的人是无法理解的。想到这里,我心里好受了些,便开始收拾东西。
同事们听说我辞职了,纷纷过来问候。但那目光,却再不复往日的亲密自然,充满说不出的怜悯和疏离。这是可以理解的,他们若和一个将要离职的人走得太近,不但没必要,而且也会引起上司不满的。
我深知,如果离开“金秋”厂,以我的实力,再想找这样的好厂,这样的好职位,怕是难上加难了。但辞职,我只是不得己而为之啊。
不一会儿,沈洲大约是得到了消息,他急匆匆地跑到我们办公区,再不象以往那样竭力和我保持一定距离了,而是焦急地说:“你怎么辞职也不跟我说一声?”
我头也不抬,边收拾东西边毫不客气地说:“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是我什么人?”
他很是尴尬,但还是劝道:“你别意气用事了,正好高总不在,辞职书还没交到他手里,你现在去把辞职书拿回来,好吗?至于孟小姐这边,我跟她说。”
我懒得解释,恨恨瞪了他一眼,自己感觉目光能喷出火来。他讪笑着站在那儿,很快便悻悻离开了。
辞职书当天下午就批了下来,离职时间却可以由车间具体安排。因为是急辞工,我要被厂里扣除半个月工资做为对厂里的补偿。我一直认为自己辞职是正确的选择,可是真的批下来,我忽然感到万分茫然。孟小姐知道我工作还没有着落,便特许我这三天可以出去请假去找工作。
因为非典留下的阴影,附近的工厂也很少招工。我自知再回流水线上便永远不可能有出头之日,所以这次除非万不得己,我绝不想再到一线做工人了。在卫梦的好心指点下,我只好拿着可怜的高中毕业证,冒着酷热坐上了东莞的大巴车。现在的公共汽车全部换成了空调车,虽然车厢环境比以前好了,但因为不透气,我晕车反而更厉害了。因为这段时间没睡好,头疼得厉害,在车上就开始吐了。幸好售票员及时递上了专门的黑色塑胶袋,否则,不知要怎样狼狈呢。
下了车,太阳非常灼热,这才想起忘记带伞了。让我郁闷的是,对面并没有卫梦所说的人才市场。我只好问桥边一个看上去很斯文的中年男人:“请问,人才市场怎么走?”
那人立刻来了精神:“找工作吗?我可以帮你介绍的。”
想起上次找工作时的遭遇,我赶紧道了声“谢谢”,便飞快地跑掉了。
因为太阳太大,我尽量捡阴凉的地方走,怎奈还不到九点,树本来就不多,仅有的树荫也小得要命。我只好将卫梦借给我的一个文件夹放在头上,一边赔着笑脸问路,一边如无头苍蝇似地向着人们所指的方向走去。而那方向,有时竟是错误的。不知走了多少冤枉路,终于来到人才市场时,我却傻了眼。人才市场门前人山人海,异常喧嚣,垃圾纸张满天飞!
大约是前段时间因为非典,人才市场关了一段时间的门,现在找工作的人多如过江之鲫。象我这样只有高中学历,且连基本的电脑操作都不熟练的人,怎么可能在三天内找到工作呢?但我若结了工资,便不能在金秋厂住了。最主要的是,我要远远离开沈洲,离开一切知道我过去的人!
因为对进人才市场找工作一点把握都没有,又因为舍不得那十块钱买门票过去,所以,整整一天,我只是焦急地在人才市场附近徘徊,象一只热锅上的蚂蚁。实在撑不住肚饿到一家小店吃米粉时,一个在邻桌吃饭的女孩却和我打起了招呼。
女孩二十七八的年纪,戴着一副眼镜,衣着很是时髦。她说:“你是找工作的吧,我注意你很久了,我叫田美霞,也在找工作呢。”
原来她也在找工作,相同的际遇一下子拉近了我和她之间的距离,我沮丧地说:“是啊,人太多了,我连进都没进去呢。我是从镇上过来的,找不到工作,明天还要来一趟呢。”
田美霞一听,便热情着说:“你这样跑来跑去的多麻烦啊,不如搬到我住的地方吧。”
我正为离厂后没有住的地方发愁呢,立刻问:“你住什么地方?”
她神秘地说:“我就住在不远,每天十块钱,很划算的。”
我脱口而出:“你住的是十元店?”
她点点头:“是的。”
我以前只听说过深圳有十元店,没想到东莞也有。虽然因为上过太多的当,我对陌生人己经有了一种无形的戒备心理。但现在我己走投无路,十元店对我来说无疑是暗夜里的一线亮光,所以我一口应允。田美霞立刻给了我手机号码,让我决定进去住时打她电话。她还再三叮嘱我:“一定要早点搬进去,剩下的床铺不多了,现在只有出厂的很少进厂的,需要住店的人很多。”
我连连答应,生怕她会变卦似的。
当我垂头丧气下了从东莞回来的大巴,垂头丧气地往厂里走去时,没想到竟遇到沈洲。想到他所做的一切,我不想再理他,但刚想和他擦肩而过,他却一把拉住我的胳膊,生气地说:“做事怎么这么冲动?为什么要辞职?”
我用力甩开他的手:“你有什么资格问我这话?回去陪你老婆吧!”
他讪讪缩回手:“她回去了,我刚把她送走。”
我讥刺道:“她回去了,你不跟她一起回吗?”
他无辜地说:“回什么家?这几天她一直在和我闹,还不知道以后怎么样呢?别说她了,你不要离开金秋厂好不好?”
我冷冷看了他一眼,恨声说:“我实在不想再见到你!”便快步离开了。
第二天我就去办理了离职手续,但过程并不顺利。因为我怎么也找不到平时用的一台小计算器,按照公司规定,凡是离职时没有交齐公司物品的,一律扣除进厂时的200元押金。虽然明知道这规定不合理,但心灰意冷的我也懒得和他们论理了,只好忍疼被他们扣了200元。更让我郁闷的是,被押的两个月工资不能现在领,只能在每月厂内统一发放工资时回来领或找厂内熟悉的人代领。
我再也不想进这个给我羞辱的厂了,便在代领人一栏填了李梅的名字,然后将代领条给她。李梅一直在埋怨我不该太冲动了,以后到哪里去找这么好的厂呢?我唯有苦笑。
办理完离职手续,我长长松了一口气,走出我生活了两年的“金秋”厂。“金秋”和我三年前看到时一样漂亮。我想外人是想象不到的,就是这幢漂亮的花园式厂房,湮没了我两年的青春。我现在走出来了,但还在近万人的青春继续被湮没着。
对于富裕的东莞来说,我们才是财富的真正创造者,我们干着最脏最累的活,但用血汗换来的只是微薄的薪水,年复一年。如果我还样继续干下去,直到我两鬓斑白时,我仍然只是一个一无所有的打工妹!外面精彩的世界,依然离我很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