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秃头仿佛要冒火,大声咆哮着:“还跟老子抢酒喝,把老子脸都丢尽了,还敢抢老子酒喝?!”接着骂:“败家精,你都不如士英跟士丁!现世宝……”夏士炳盯着酒不吱声,酒也是他的最爱,他一闻到酒浑身都舒坦。
他在家老大,士英是他妹妹,年后跟同学一起去苏州打工,前几天写信回来说,转道常熟;士丁是他弟弟,读初三寄宿在学校,挺看不起这个哥哥,他曾经不止一次说:“我象你那么现世,早就钻河里淹死算了。”
夏士炳不吱声,不代表大麻子会不吱声,她手提炒菜的锅铲,指着夏秃子吼着:“死秃子,别老是跟儿子过不去,再这样老娘不饶你,老娘把你那些猪尿全部砸碎!”夏秃子脸上露出心疼的感觉,一句话也不敢说。
大麻子用温情的眼光看着儿子:“士炳,多吃菜,别光喝酒,在外面吃了苦,老娘晓得,老娘不像有些人那么没心没肺的。”说完用眼睛狠狠的挖了夏秃子一眼,夏秃子被吓得一哆嗦,差点没把酒杯打倒。
父子两喝了几杯酒,气氛缓和不少,话也多了起来,夏秃子舌头打结:“儿子,村子就大这么一个党员,老子丢不起那个脸。”夏士炳喝了酒胆子也大起来:“我不是找不到事情做吗?你以为我想回来啊,我也没面子。”
夏秃子抹了把嘴巴:“你下次出门,找不到事情就别回来,回来也到过年才回来。你不在家,人家问老子,老子好吹你在外面发大财,一回来不就吹炸了吗?”夏士炳惊讶的看着他,半天说了句;“大,可是真的?”
夏秃子明显有点多了,他晃着秃头:“老子还跟你扯谎啊,扯谎我是你儿子。”大麻子刚好走过来,她也端起一杯酒一口干掉,夹了口菜塞入嘴里:“儿子,你就听你大话,出去找不到事都别回来,没钱老娘寄钱给你,大不了多养两头猪。”正是:
可怜农家父母心,为儿为女不畏辛。
不计劳碌不计苦,天下最是爹娘亲。
一家人酒足饭饱,夏秃子往床上一倒,不一会就呼呼大睡。大麻子打着酒嗝:“儿子,我跟你大想法其实一样的,就是想你早点结婚。”喝了酒的夏士炳毫无顾忌地说:“我也想啊。”他反正脸是红的,害臊也看不出来。
大麻子叹口气:“你出去老是回来,我担心会影响你名誉,会影响你讲小丫头。”夏士炳酒喝得差不多,嚷嚷着:“我自己谈,什么年代?还要媒人讲啊?”他虽然属于酒后胡话,可是大麻子听着可是满心欢喜。
大麻子接着问:“那你有什么打算?”夏士炳也往床上一躺:“还能有什么打算,继续装黄鳝吧,明个把黄鳝笼子搞出来补补。”夏士炳其实是个乖孩子,非常勤快,很会土里掏钱,想出去无非就是嫌在家太没面子。
大麻子继续唠叨:“儿子,装黄鳝有几家田里不要去啊,后村大老黑,前村二孬子,河东三瞎子,西湾四油条,四个地痞不要沾,哪个沾哪个倒霉……”她自顾自的说着,夏士炳早已进入梦乡,看来酒真是好东西。
徐瓦匠一摇三晃的回到家中,手里拿根稻草剔着牙,刚进门就问:“门闩子呢?”三根筋嘴巴一努:“在上面看书呢。”徐瓦匠:“我上去看看他。”三根筋小心地说:“别耽误太长时间。”徐瓦匠“嗯”了一声走上楼梯。
正在翻看《情书百事通》的徐磊,被徐瓦匠的脚步声吓了一跳,他赶紧拿本语文书盖在上面。徐瓦匠上来没说话,嘴里还叼着那根稻草,很满意的看着儿子,仿佛儿子已经是个大学生。徐磊转过头来轻声说:“大,你回来了。”
徐瓦匠走到他身边,给了他一个很慈祥的微笑,用手拍拍他肩膀:“刚回来。”他接着说:“我回来路上,听福大爷讲,看见你在河埂上跟几个人指手画脚的,你马上要考大学了,跟他们还有什么好玩的。”
徐磊“哦”了一声,徐瓦匠接着:“牛贩儿子是流氓坯子,蒋小三放鸭最没出息,沈家儿子有其父必有其子,还有个是哪个?”徐磊回答:“是士炳。”徐瓦匠诧异地说:“他又回来了?秃子家,真一代不如一代。”
随后很慈祥地摸了下徐磊的头:“你看书吧,我下去,等会我让你妈给你送点补品上来。”说完转身下楼,同时还忍不住回头看了两眼儿子,他仿佛看到儿子跟那些大学生一样,再也不用呆在农村,在城市过着幸福的生活。
徐瓦匠是半路出家的瓦匠,四十岁那年拜个三十岁的为师,手艺肯定谈不上好,只能说马马虎虎。但这几年,附近瓦匠都外出干工地去了,他就理所当然地猴子成大王。这本来是好事,但他却很得意忘形,渐渐看不上同村人。
虽然他遇到纠纷时,会找钟牛贩帮他讲理,会找蒋复员帮他算账,甚至有需要出力的地方,他会叫来沈老三和夏秃子,但他从骨子里面是瞧不上他们的,他已经坚定的认为自己是个纯正的手艺人,儿子会成为大学生,算命的瞎子这么说的。正是:
一家同做一个梦,多少欢笑多少痛。
谋事成事谁做主,计划总被造化弄。
下楼后,他又嘱咐起三根筋:“过几个月,门闩子就要考大学了,不能把他身体搞垮,补品不能少买,不能让他跟那些没用的东西来往,他们过来玩,就是想带坏门闩子。”三根筋一边擦着桌子一边说:“我晓得,我晓得。”
三根筋很瘦,当年相亲时,她没看上徐瓦匠,她妈硬把她嫁过来:“徐家老大人老实,有日子过。”后来证明是没日子过的,夫妻两以前吵得厉害,直到徐瓦匠做了瓦匠后,就没怎么吵嘴了。福大爷常说:“日子好了,当然不吵。”
自从儿子上了高中,夫妻两一门心思巴望儿子上大学,她也坚信儿子能上大学,因为徐瓦匠说瞎子说的,那瞎子很准的!虽然嘴巴里面这么说的,但她还是经常睡不着,担心儿子考不上,于是她越发的瘦了下来,看起来真像三根筋。
徐瓦匠又问:“小丫头呢?”三根筋说:“已经睡了。”徐瓦匠脸上露出很欣慰的笑容,小丫头是他的掌上明珠,都说小丫头为他带来好运气,小丫头出世后不久,他就成了手艺人,小丫头不叫他“大大”,而是叫他“爸爸”,他听着特别甜蜜,特别舒服。夜深人静,他幸福地想着:过几个月,儿子就是大学生了……
第三节村官与村霸
麻雀虽小五脏全,村庄不大风波连。
错综复杂人和事,变化多端坤与乾。
莫道天下百般苦,休言世上万事难。
有色有味为生活,无惧无悔是少年。
钟心成五年级就豪言:“长大一定打大老黑!”他初中常蹦出一句:“过几年,好好收拾大老黑!”甚至一个月前,还在家说:“大老黑,不打你一顿,老子就不姓钟。”但是,他没想到这么快成为现实,更没想到会接近完胜。
98年4月某天下午,逃课的钟心成,放鸭的蒋有材,下班的沈正雨,装黄鳝的夏士炳,放学的徐磊,同时听到大广播的通知。五人在河埂上围着说道这事,蒋有材先开口:“不晓得可热闹?”沈正雨调笑:“选我干村主任吧。”徐磊随后:“十八周岁就可以选你。”夏士炳惊讶问:“那我不是能选我吗?”钟心成很肯定地回答他:“就选你!”
其他人也马上响应,这下他不干了,极力辩解:“不,不,名声搞坏哪个赔?”蒋有材提高声音:“名声坏啊?当村主任是名声好!”钟心成随后怂恿:“二十一岁当村主任,是了不得的事情。”大家一起展开攻势,最后他表情凝重:“明个都选我,不选我不是人!”
当晚,各自回家展开公关,钟心成用了“将计就计”,蒋有材捡个“坐享其成”,夏士炳使出“借力打力”,沈正雨采取“先入为主”,徐磊想出“顺手牵羊”。
听完钟牛贩例行吹牛后,钟心成果断地认同:“大,那些人跟你不能比,明个选村主任你不用去,我去就中。”钟牛贩点头默许。
蒋复员对有材妈说:“我明个送鸭蛋,选村主任你去下,就讲不认的字。”有材妈边做网边说:“不去,让有材去,明个我放鸭。”
听完儿子的话,夏秃子吐沫四溅:“老子去文武少讲给两包烟!”大麻子冲了过来:“等你进火葬场让你吃个够,明个在家扬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