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不到工作,不回来还能怎么办,虽然这是他三年来,第八次干这种事。昨晚他刚走进家门,夏秃子足足看了他半分钟后,一把揪掉头顶的列宁帽,秃头冒火咆哮着:“败家精,又回来了?!老子怎么养你这么没用的东西。”
他吓得没敢说话,他妈大麻子可不是省油的灯,当即就冲到夏秃子面前,满嘴口水对着秃头乱喷:“你有用?你有个屁用,还敢跟老娘的亲儿子来狠的……”夏秃子吓得一句话不敢说,萎缩在角落的小板凳上。
他吃过饭洗了澡,便钻进被窝蒙头大睡,一觉就睡到今天十二点。吃过中饭,他本来想出来走走,但回头一想,别人倘若问他,会挺没面子的,于是在家呆坐到三四点钟。忽然听到一阵鹅叫,他马上联想到鸭子,便一溜小跑来到河埂。
他不敢出门,其实最怕见一个人,是他三奶“西太后”。每次他出门回家,碰见“西太后”,她都是同一句:“柿饼子,小东西这么没用,你大你妈没指望你出门挣钱,你就不能出门带个小丫头回来啊?!”夏士炳红着脸低头离去……正是:
男大当婚现实梦,缘分未到难相逢。
他年洞房花烛夜,究竟为谁在脸红。
村里人常讲:“夏家尽是老好人,幸亏有三老奶。”这话很对,事实正如此。一年前,夏士炳在家看清宫戏,当看到西太后的威严后,发自内心说:“三奶,比西太后还过劲!”夏秃子夫妻两听后也没反对,证明他们心中也是默认的。
夏士炳刚站下,钟心成就问:“士炳,你怎么又回来了?”蒋有材也问:“你什么时间回来的?”夏士炳挠着头:“昨晚八点钟,”接着说:“我也不想回来,你两别问我这个问题,可中?”两人便没再纠缠这个问题。
他比钟心成高半头,比蒋有材高一头,身材壮硕,大手大脚,满脸青春痘。此刻他唾沫飞溅,手舞足蹈地渲染着外面的见闻。一会火车、汽车、公交车、出租车和摩托车,一会高楼大厦、高速公路……
那两人表情也变得灿烂无比,一会这个插嘴:“这个我在电视上看见过……”一会那个附和:“那个我听人讲过……”夏士炳忽然满心欢喜地说着:“有几个厂要是让我去上班,不给我钱我都干。”两人不解地看着他。
他表情很神秘:“换成你两保证也干!”钟心成不信:“别扯淡吧,我还会干这种孬事啊?”蒋有材质疑:“怎么可能?那还不如在家放鸭。”他低声说:“其实我不是找不到事做,有些事我不想做。”两个人同时惊叫:“啊?!”
他继续说:“到工地做小工,处处招人,但我不去,连蚊子都是公的,有什么意思。”钟心成恍然大悟:“听沈大风讲过。”夏士炳凑近他两耳朵:“我讲不要钱的那些厂,全是小姑娘,要是让我去上班……”说完,又满脸堆笑。
蒋有材听完,用手指着夏士炳:“一直以为你老实,没想到你这么不正经!心成,不能跟他玩,把我两教坏了。”钟心成一脸正经:“士炳小时候老实得很,怎么说变坏就变坏,我们要对他进行教育,防止他走上歪路。”
夏士炳大声辩驳:“你两就算了吧,我还不晓得你两,大家大哥别讲二哥,少跟我瞎咋呼,我又不是三岁小伢子……”钟心成和蒋有材一旁放肆地笑着。
三人说说笑笑,忘情得很,远处阵阵“叮铃铃”的车铃声并未引起他们注意。只听“嘎滋”一声的刹车声,从车上跳下一个身材矮小、皮肤白皙的小青年,这就是沈正雨。车还没停稳,他就开口:“三个大小伙子在谈恋爱吗?”
夏士炳瞪了他一眼:“大人讲话,小伢插什么嘴!”沈正雨停好车讪笑着:“比我大四岁,还大人……”士炳狠狠地瞪着他。沈正雨走上一步:“柿饼子,你瞪我干嘛?”士炳抬起头:“哪个是柿饼?打了你别哭!”说着扬起拳头,沈正雨不甘示弱,又上了两步。
钟心成见状,一把抱开沈正雨,蒋有材同时拉着夏士炳。钟心成忙着打岔:“小雨,今个怎么下班这么早?”沈正雨无奈地说:“要倒闭,给那些饿死鬼吃倒的……”钟心成听后,失声“啊”了一下,心想,拜托他的事怕是要泡汤。
夏士炳趁机挖苦:“那你大那个八代老表怎么办呢?”沈正雨愤愤地说:“什么鸟毛老表,什么坏事都是那头猪带头干的。”蒋有材故作惊奇问:“你大跟猪干老表,那你大是什么呢?”沈正雨听后马上反击:“你是鸭队长,难道你是鸭?”
四个人相互挖苦着,打闹着,说笑着,通常这种情况只会发生两个结果,一、挖苦一会很无聊,转移别的话题;二、挖苦升级,发生肢体冲突。作为四个一起长大的伙伴,小时候选择二可能性大于一,现在肯定只会选择一。
沈正雨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付扑克:“刚好四个人,干扑克吧。”说完,他晃动着手上的扑克,其他三人反正也无事,便异口同声地回答:“好。”沈正雨继续说:“干小点,五毛钱一把怎么样?”三人先后点头表示同意。
四人分四方坐下,夏士炳第一个抓牌,当他抓起扑克后,面部表情马上凝固,失声叫:“哎呀!还有这扑克啊?”原来他发现扑克上面,居然是个全身赤裸女子,虽然只是个背面,但身体马上就有了异样的感觉。
钟心成很不以为然:“有什么大尖小怪的,什么场面没见过?”但当他看到扑克时,也出现个同样的表情,只是没有失声惊叫。他手上那张牌,是一妖媚女子一丝不挂,某些部位还打了些格子,见此也不免面红耳赤。
蒋有材奇怪地看着他两,手停放在半空,在沈正雨的催促下,抓起了一张牌。由于有心理准备,他没有像他两那样失态。但当一个侧身赤裸的女人映入眼帘,顿觉心脏欲跳出胸腔。沈正雨满脸坏笑:“跟我干扑克有好处,能长大见识。”
这个下午,沈正雨大获全胜,因为他想不胜都难。夏士炳致力于研究如何让格子消失,曾试图用指甲刮掉它。钟心成不断地换着角度,因为根据光学原理,这样格子可能会消失。蒋有材心脏一直狂跳不止,根本无法集中精力。
沈正雨数完钱:“正好二十五块钱,让你们长大见识,才收这么点钱。”夏士炳突然义正言辞:“赶紧把扑克交给我,我帮你保管,给村干部晓得,你麻烦不小。”沈正雨面不改色:“我上次都跟他们干过几把,赢了五十块钱……”正是:
人小鬼大点子多,略施小计从不输。
牌面虽小人生大,未来扑克自己出。
这扑克是沈大风在上海买的,他是沈正雨堂哥,还是一位优秀的瓦工从业人员。他每年过年回家都赌牌九,今年更是把工钱输得所剩无几,甚至发现连外出的车费都没了。他站在村口抽了半包烟后,想到一条妙计……
当堂弟兴奋地看完扑克后,沈大风开始了深情回忆,那是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他冒着天大的危险,躲过层层关卡,在天桥下买到这付扑克。接着他表情很严肃:“你现在处在发育期,十分需要这扑克,来增加你对生活的理解。”
随后,两人本着亲兄弟明说话的原则,以六十块钱的折扣价成交。是不是折扣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沈正雨自从有了这扑克,着实赢了不少钱。他常找附近村子那些光棍玩牌,通常光棍们都以输钱结束,但他们无疑是满足的。
很多年过后,我们终于知道那些格子叫马赛格,那些女人是日本的,她们有个很酷的名字——av女优。
四人正说笑着,远处走来个背着大书包,戴着大眼睛,穿着大西服的人。他低头快步走着,偶尔还不时地回头看两眼。他就是徐磊,小名门闩子,比钟心成蒋有材大点,比夏士炳小点,当然也比沈正雨大一点。
去年高考,他差三分,为此哭了整整三天,他父母也跟着抹了三天眼泪。第四天,徐瓦匠咬着牙:“再干一年!”因为他坚信儿子肯定是大学生,前几年,一个算命的瞎子给他算过:“你家一定会出个大学生!”
徐磊复读可是下了很大决心的,但今年却老是集中不了注意力,总会有意无意闪出同桌张媛的笑脸,总想不去想偏偏拼命去想。这种挥之不去的感觉,常让他彻夜不眠,痛苦和甜蜜同时包围着他,为此,他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