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暂略

（1）

似乎今夜注定将是一个不眠的夜晚。

姜嘉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难以入睡，外面知了还叽叽喳喳的叫着，可他却感到身体一阵阵的发凉。明天一大早，他将从家里出发，去县城赶火车，到他已经呆了三年的大城市去，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多少回这样了。如以前一样，他此刻的心情是复杂的，恐惧、迷惘、沉重、压力，夹杂在对未来的设想与憧憬之中。

晚上父亲把八千元钱给他装进了包里，并叮嘱了几次，路上要小心，尤其是在火车站，那里骗子多。他用手捏了捏这厚厚的一沓百元大钞，掂量着它们的价值，意味着什么，又蕴含着什么呢。要不是因为现在家境如此，可能他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觉得有点喘不过气来。尽管八千元并不算多，然而这确是父母东拼西凑借来的。

他回想起了晚上吃饭的情景，父亲颤抖着拿出了这些钱，说：“凯娃儿，这里的6000多你用来交学费和住宿费，你再花点钱买一身像样的衣服吧，穿得太寒酸了容易给人没精神的感觉，以后找工作可能会错失许多机会，余下的•••余下的就是你下个月的生活费了，到时不够了就打电话给我们吧。”说到这里，父亲有些哽咽，眼眶中已经装满了泪水，似乎再说下去，这眼泪就将夺眶而出。母亲开始还说了几句叫他压力不要太大之类的话，后来忍不住就收拾碗筷到厨房去了。

其实他明白，之所以这样，是父母觉得内心惭愧，让儿子承担了这么多压力和烦恼，父亲不愿意表现出悲伤的样子，但是实在忍不住，而母亲呢，一直心地软弱而慈祥的性格，并不能在他面前掩饰住她内心的伤感之情。

想到这些，他觉得自己内心被一块大石头堵住了胸口，气喘吁吁。他将面临的是为拯救这个家庭而努力，奉献出自己的青春和血汗去让家不再这般困苦。他此刻觉得自己其实已经是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了，等他找到工作后，他将真正开始一个男人的征程，为所爱的人们同时也为自己去奋斗，带给所爱的人们幸福，实现自己存在于这个世间的价值。

（2）

他穿上衣服起来了，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点上了从父亲里面找出来的劣质香烟，俨然一副等待西托的样子。

此刻，他尤其佩服自己的父母，觉得他们是他的生活中最伟大的人们。在这个边远山区的小山村，有一个靠他们自己努力而建造的小房子，同时还含辛茹苦地把他供到了大学快毕业。他已经明显意识到了，现在到了该他拿起接力棒的时候了，自己已经是个大人了，不会再在家人的搀扶下去走自己的路了，而应该扛起生活的行囊，独自前行，不论它有多沉重，都要顶住压力，克服艰难去实现自己的理想，或许前方荆棘满地，也或许是诱惑重重，都应该自己去体验，自己拿捏分寸，为自己的人生也为爱的人们负责。

他也回想到了以前要离家时的感受，不过细细咀嚼，以前更多的是对家的恋恋不舍与对前程的美好憧憬，那时经常都会以“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水击三千里。”“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之类的豪迈诗词勉励自己。而现在，他再也不爱说那些志气十足的话了，他将要面临的是实实在在的生活，或许有点血淋淋的残酷，但这终究是属于自己的人生路。比起以往离家前夜对家的眷恋，他现在更希望的是早点离开，因为那样他会觉得自己为着自己期待的方向迈进了一步，心里才不会像现在这样空落落的。

（3）

在他们这个家族当中，他是第一个大学生，当年他考上大学办学酒的时候，同村的人们都投来了羡慕甚至于嫉妒的目光，那时他是高兴的，毫不过分的也可以说是骄傲的，他们这个大家庭也因为有他而万分自豪。

三年之后，整个家庭，也可能是整个村子，一样会如从前那样，向他们家多些关注，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出于一个实实在在农村长大的孩子的直觉，他些许能够感觉到一点，那就是村子里的人们很可能本能的认为，他的命运会被他们之中未来考上大学的孩子们复制和重演。

想到这里，他深感人生是多么可笑的事情，而那些村民，看着自己从穿开裆裤长大到现在一个风华正茂的小伙子，竟然会把他当做是领路人也或者说是炮灰，要是光荣了，那么大家都会四处将他赞美得跟神童一样，要是他面临着很一般的生活，或者更甚，是比较惨淡的生活，那么他又会被贬损得一无是处，甚至连大学这个通往上层社会的阶梯的神秘感与神圣感都会因为他们的流言蜚语而一落千丈，他们很可能会说，哎，看来大学生也不过如此。

他微微地笑了，然而这笑中所蕴藏的深层次内容，可能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是呀，我在笑什么呢？他情不自禁地扪心自问，深吸了一口烟。笑村民的迂腐？笑自己被当做样本的无奈？还是笑自己二十多岁了的人了却还是跟个小孩子似的在啃老？

其实这样的生活他已经腻了，在这样的环境中，他感觉很累，每当有人问起他以后能找到几千还是几万月工资的工作的时候，他都如芒在背。所以，不论是回家，还是离家，他都会有很不安的感觉。回家的时候，人们见到了他都会很客气，也经常会有这样的话语，还有多久毕业啊？哦，还有一年多啊？那快了，姜大哥两口子真是享福，再辛苦一年多就等到享福就是了。“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这样的语言来形容他回家的心情或许再恰当不过了。离家的时候，面对着日渐苍老的父母，他更加的难以释怀了。总会想到他一走，这可是带着全家人的渴望离开了，而下一次回来他又能带给家人怎样的好消息呢。或许什么好的消息都带不回来，就能带回来自己又多读了一学期，学费可以少交一期了这样苍白无力的信息。可是，有一点令他异常焦急，父母的年龄越来越大，或许再过几年，父亲再不能健步如飞，母亲也可能因为生活的劳累驼背了。他恨不能自己现在就毕业，然后挣上一笔钱寄给父母，让他们脸上浮现出久违的笑容。

（4）

挣上一笔钱？多大一笔钱呢？这个问题其实从他大一的时候就在开始思索。他经常做梦都会梦到这样的情景：他挣了很多很多的钱，然后衣锦还乡，父母笑得跟花儿一样，他可以随便请哪个自己喜欢的邻居吃上一顿，更可以给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还有叔伯婶娘们，七大姑八大婆之类的买上他们喜欢的礼物，他们都会笑着说，凯娃儿真是又有本事又孝顺，弟弟妹妹们问到他成功的经验，他会故作深沉，从爱迪生扯到诺依曼，从汉武帝扯到毛主席，然后说上一句：总之，用尽自己全部的精力和努力。

不过令他遗憾的是，这些都是以前的梦境了。现在他经常做的梦可不是那般美好，他经常梦到过年了他不敢回家，怕回家了拿不出多少钱给家人自己内心愧疚，怕去给亲戚拜年了却给不起他们家的小孩压岁钱而脸上无光，怕去见未来丈母娘了谈到收入的时候自惭形秽，只能沉默不作声。

那些是多么可怕而又可能成为现实的梦啊，这时他手上的烟已经燃完了。看着烟灰缸里的灰烬，闻着还在空中飘荡的浓浓烟味，他哆嗦了一下，心想我的焦急与忧愁会随着这烟雾无声地飘走吗？还是我曾经慷慨激昂的理想会如烟灰一样默默地消逝在宁静的夜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