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郁洁来了之后,我先叫她到里间去坐。当然,她可能不肯。但我故意叫值班的话务员打电话过来。这样说明我有事,让她先进去坐着等一会儿,那时她总不至于还不肯的。
我还想到,把那把剪子交给郁洁,我要吻她时,她如果不愿意,就用剪子反抗。我要看她以什么态度对待这件事。这是我和雄蜥不同的地方。毕竟,我们是人,是要讲文明的。
我要好好地吻吻她,爱抚她。如果她感到这里不行,我就建议换个地方。我以为她既然认为我们是在谈恋爱,她就会接受我的意见,同意换个地方好好吻一吻。
因为,显而易见,安静下来,对双方都是好事。
为了让我对她的到来有所准备,我让她在下机时打一打文化科的铃。她说:
“我来就是了,不用打铃。”
“不,要打!”我坚持说,“让我思想上有个准备。”
“那也行。”她说。
我到值班室后,让她打一打文化科的铃,看是否听得见。她打了,问:
“听见了吗?”
“听见了。”
我几次拿起电话,总还是她。我说:“怎么还不来呀?”
她说:“她们还没有来换班。”
“快点”。
“嗯。”极听话的样子。
快到四点钟的时候,齐玉洲鬼使神差地上楼来了,他向宣传科方向走去。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一个女孩子轻快的歌声,一直唱上楼来了。我一看,竟是郁洁。我还是第一次听见她唱歌。她平时很少唱歌的,今天怎么突然唱起歌来了呢?可能是想让别人理解为“心底无私天地宽”吧?
齐玉洲显然听到了歌声,站住了,从过道那头向这边张望。他看见了郁洁。我示意郁洁进值班室,并像是对郁洁说:“她们在那边。”
我说的“她们”,是指钉被子的张晓薇和王慧。
我迅速到文化科,叫接替郁洁值班的洪丽娟过20秒以后打值班室的电话。小洪说好的。
我回到值班室。郁洁急着要书。我说进里间坐一会儿吧,她探头看了看里面,不进去。
小洪打来电话,铃声大作。我接。
就在这时,齐玉洲进了值班室。我一边接电话,一边故意向郁洁介绍说:
“这是我们齐干事。”
他们俩都笑起来,说:“我们认识。”
“班长大人光临值班室,有何贵干?”小齐开玩笑说,说说就走了。
小齐一走,郁洁就急着要书。说是她在值班。我让她坐会儿。她就是不坐。
我原计划的节奏已被彻底打乱。我看她真的急,就把书拿给她。她拿着书就要走。
我急着告诉她:“把书包一下。”
她边答应着,边出门。
“把照片给我!”我轻声说。
“我没带”,她说着,像泥鳅似的溜出门,径自下楼去了。
郁洁走后,我很懊丧,心情悲凉,生趣全无。
我感到奇怪,这样精心而周密的策划竟然不能成功!
我到会议室看了一会儿张、王钉被子,但心情的愁苦始终得不到排解。
记得民国时期的文学家吴宓教授,曾经爱上过自己的一个女学生。吴教授是个意志很脆弱的人,非常害怕将来受情感折磨,于是在准备正式向对方表达感情之前,先跑到寺庙里去抽签,希望能按神灵的旨意作出最后决定。他摇了一签,拣起来一看,当场仰头叹道:“吴宓苦矣!”
原来,他那签上写的是六个字:
不能退不能遂
我感到自己现在正是处在这样的境地。
天气突变,室内光线迅速暗下来。接着刮起了可怖的狂风,办公楼楼上楼下的门窗,这里那里,乒乓作响;窗外的大树披头散发,前俯后仰;想象得出,操场上,马路上,一定是尘土飞扬。
才五点来钟,值班室内竟然完全黑了。接着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而下。
这奇异的黑暗和感情的挫折一同压着我的心。
郁洁回去以后,继续上机值班。
为了改变这种“不能退、不能遂”的状况,我很坚决地对她说:
“郁洁,我求你一件事,请你晚上到我这里来一下。”
“我不来。”她说,犟得象一头小蛮牛。
“就来呆一会儿。”我说。
“这是不可能的。”她说,“我将来要回苏州;我现在还是个战士。”
“我的要求并不过分,我只要求你给一张照片给我。”我说,“甚至什么也不要,就要你来看我一下。”
“可这毕竟是不正常的。”
“太正常就没有生活了。”我脱口而出。
“多不好!”她说,“让齐干事看见了。”
“不要紧的。”我说,“凭你和他的友谊,凭我和他的友谊,他都不会张扬的。”
“你说我和他的友谊——我和他有什么友谊?”她反问我。
“我们这样只被他看见一次,而一次是不能形成什么印象的。而且,”我说,“我会设法缓和这件事的。”
我放下电话又拿起来,一次又一次地要求她。
她有时显得很感动,但始终不答应。
她告诉我,她晚上不能来,因为晚上连里开连务会。
又说,即使不开连务会,她也不会来的。
她反复地说:“我对你是尊敬的,”又说,“这是两方面的事。”
但我仍然坚持自己的要求。
“这多不好,”她简直被我弄得没办法了,说:“要是让我们班里的同志发现,我怎么说得清楚呢。”
“可你迟来一分钟,我就要多受一分钟的痛苦。”
“以后再说吧”,最后,她几乎是带着恳求的声调说:“她们来换班了,请放下电话吧!”
我不得不听从她的意见。
大雨一直到下班时间仍然不停,干部科陈林丰干事等竟被堵在办公楼里不能去吃晚饭。
看着楼外特大的风雨,我内心惊异不已,我想:这可能是上天在为我的不幸而颤抖和哭泣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