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谈话对于大志来讲非常的突然。大志打了报告进到高政委的办公室后，政委圆圆的脸上满是和善的笑容。大志就感到高政委找他谈话肯定会有什么大事。

大志从心里是非常喜欢政委的，这倒不仅仅是因为政委是他的散北老乡，更是因为政委很平易近人，很爱有才学的人，他和政委很能聊到一起。

政委让大志坐下后，没有马上谈事情，而是拿着个大茶壶走到大志眼前笑着说：“小老乡，我有个朋友给我从福建武夷山捎来一包特级大红袍茶，听我朋友讲，这茶可是供中南海的，我泡了一块你尝尝。”说着话，政委就亲自给大志把茶倒在一个小紫砂杯里。

大志见政委今天亲自给自己倒茶，就有些不习惯，心里想政委一定有什么不好开口的事要对他说。

大志是学过心理学的，又搞过侦察，他已经预感到，今天会有让他难以接受的事发生，否则政委绝对不会亲自给自己倒茶，这叫预先安抚法。就对政委说：“政委，您今天叫我来，是不是我们中队出什么事了？”

高政委没有回到坐位上，也没有回应大志的话，而是自己也端了个茶杯喝了一口，然后在办公室里来回踱了几步后说：“大志今年多大了？”

“28了”，大志心里跳了一下，政委是想给我当月老的。

大志就想，如果不是想给我介绍女朋友，而是有其它什么工作上的事，亦或是职务提升，一个支队政委绝不会去问你年龄呢，因为他手上的花名册上很清楚地写着呢。一个领导，手上经常不离的就是干部的花名册。给人家做好事当红娘，问个年龄，虽是没话找话，但倒非常自然亲切。

“哦，28，还行，女朋友找了没有？”高政委似在自言自语，然后就走到办公桌的椅子上坐下来。

“还没有，不急，我想趁年轻多做点事。况且特勤中队地位作用非常特殊，我们干部早早地就谈女朋友，结婚生子，是会牵扯精力，影响完成任务的。”

大志就觉得估计对了政委叫他来的用意了，心里很是感动，想政委到底是政治主官，和蔼不说，还这么关心部属的个人大事，心里一放松，就端起茶杯，先闻了一下，然后喝了一口说：“政委，真是好茶，很滑口，回甘独特，其味直穿内心，夺人心魄，有王者风范。就像我们特勤中队一样，与其他中队最不一样的地方，是我们有钢铁般的意志，是拳头尖刀，不出则已，出则必胜。”

政委哈哈笑起来，慢声慢语地说：“大志啊，一个特勤中队的队长，我看你一点也不像一介武夫。没想到你对茶还挺有研究，还能和部队联系在一起，说的很像那么回事。这就是茶文化啊！”政委偏胖一点，圆圆的脸部肌肉并不怎么动，却让人感到他的眼睛和嘴巴倒是非常地生动。

“政委，在您跟前哪里敢，我只是略知皮毛。关于大红袍我倒是知道一点点，宋代有龙团凤饼，清代有武夷茶砖，现在有大红袍茶砖。大红袍为武夷山特有，素有茶王之称。现在我们喝的大红袍是陈德华先生通过无性繁殖而成的。”大志喝了一口，含在嘴里转了一下，有些得意卖弄地说。

高政委听大志说得头头是道就来了兴趣说：“大志啊，你真还是个行家，说说，我了解的可没有你那么多！”

见政委这么说，大志就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就又喝了一口茶接着说：“品大红袍时，要先嗅其香，再试其味，并反复几次。闻香有闻干茶香、杯盖香、水香、杯底香。尝味时要将茶汤与口腔和舌头充分接触，并重复几次，细细感觉茶汤的醇厚度及各种特征。”

政委接过话慢悠悠地说道：“其实啊品茶就如品人生。有一年我到云南大理，有位朋友告诉我，喝他们的茶须过三道，即一苦二甜三回味。也就是头道茶味道比较苦，二道就有了甜甜的味道，到最后的时候茶味慢慢消退了，就是回忆了。这就象人，刚开始创业时是苦，等事业如日中天的时候，就是在享受事业成功的时候同时享受甜蜜的爱情生活了，到老了的时候，什么也做不动了，就是回忆自己的一生了。”

大志听了政委的话，脸就有些微微发红。人家政委是什么人，人家让你喝大红袍是让你喝了玩的，人家就是从侧面告诉你，什么是人生。大志不禁为自己在政委面前卖弄有些嘲笑自己来。

听了政委的话，大志就怀疑起自己的判断了，看来不像是给我介绍对象，介绍对象兜这么大个圈子干什么？一定有什么事！就说：“政委，我遇到什么人生之苦了，您就直说吧。”

“其实说起来，人生之苦看起来是苦，有时候却是甜，就好像我们这些当兵的，穿着军装，保家卫国，你能说所有人都说他苦？对于感受寂寞的人，甘愿奉献的人，那是甜，可对于大部分的军人的父母妻儿，这就是苦了。儿子丈夫不在身边，你说他们苦不苦？是不是大志？”政委笑了一下，长长的双腿抖动着，似乎在和自己说话。

“政委，您有什么安排，您就说吧！”大志预感到将要发生什么事情了，站起身子，保持了立正的姿态对政委说。

“那好吧，我是了解你的，大志，我就告诉你吧，组织上已经确定你转业，命令已经到了。”高政委把憋在嘴里的话说了出来，就感到了一种轻松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什么，让我转业，为什么？让我走，您还不如让我死！”大志一听急了。

１１

“大志，先别激动，坐下说。”政委向大志摆摆手。

大志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在政委讲这句话之前，大志绝对想不到这事情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不会吧，不会是噩梦吧？大志几乎是不由自主、有些失控地一屁股坐了下来。他分明听到政委说，命令已经到了。命令已经到了，大志知道这意味着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了，他感到了绝望和无助。

接下来，他的脑子里面就是乱糟糟的难受。他只是听到政委说的指标啊，未婚啊什么的理由，还有什么宣布命令啊对新队长传帮带什么的。他的心里就生出了怨恨，怨恨政委的虚伪，怨恨老乡的无情，怨恨自己的可笑。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离开政委办公室的，然后又是怎么到了外面的小饭馆。反正此时他的嘴里已经没有了大红袍的回甘了。

牛大志转业了！只要一谈话就公开了。就在大志离开政委办公室不多长时间，他转业的消息就成了全总队的新闻。

实际上大志转业已经上报了一段时间了，但由于支队保密工作做得好，就一直到转业命令到了之后人们才知道。支队领导在这个方面是非常有经验的。如果保密工作做不好，有人就会上窜下跳，结果想走的又捣腾来转业指标，不想走的又留了下来。这可不像是搞干部提升，有时候会议刚刚开完，领导还没从会议室回到办公室，下面就已经有人知道结果了。在这个问题上，为自己看好的干部做好人好事谁都会做得很好的。但转业工作就不一样了，除了支队主官和政治处主任之外，谁都会退避三舍的，生怕惹火烧身。把保密工作做好了，就是把生米煮成熟饭。把生米煮成熟饭了，这转业工作可就比天下第一难——计划生育工作简单多了。当然，这是对那些不愿意转业的干部而言的。

自然，确定牛大志转业可又是要在保密工作上加一道防火墙的，因为牛大志的转业实在很特殊，特殊到了他不仅是全总队的知名人士，而且他转业的问题是总队的一位首长亲自安排下来的，这样的干部转业，谁敢泄漏秘密？除非真的是不想在总队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