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志站了起来说：“主任，我的毛病我知道，就是喜欢讲真话，有时候还让领导下不了台。可是我都是为了部队建设好。比如说，过去全副支队长说我训练方式有问题，说我的训练会出事，可是我要不这么抓训练，以后处突的时候是不是就要兄弟们丢性命啊？还有，我传达上级的命令，我觉得没有必要再给谁解释什么，命令就是命令，可领导就说我不能展开解释，说我是思想认识存在问题。我其实都清楚了，我之所以转业，就是有领导看我不顺眼，这也怪我，那也怪我！但不管怎么说，主任您今天跟我说了掏心窝子的话，就冲这，我也得敬您，何况，您是我的上级！虽然已经不是真实意义上的上级，但在我大志心里，你永远都是！”说完，就端起杯子，也咕咚咚地喝了个底朝天。

见大志坐下后，主任用眼色把桌子上的其他人支走后又说道：“真话也是不能随便讲的，比如说，家里有个亲人得了什么不太好的病，你说，你能跟他讲真的吗？一讲真的，可能就麻烦了，死得更快了。再比如，皇帝穿了很难看的衣服，你能说他的衣服不好看吗，说了不是惹祸吗，皇帝是穿什么衣服都好看的，哪怕他身上没有穿衣服，是不是？我今天喝了这么多酒，现在说的都是酒话。大志啊，领导也是人，你不要把他想得多么了不起，境界多么高。可以这么说，干部职务越小，还越是大大咧咧，有了矛盾说通了照样是哥们。但干部职务高了，成了大领导了，就不一样了，职务越高，眼里越是容不得沙子，心里有什么事，会成夜地睡不着觉。你想指望领导把你真的当个人才看，不在乎你的个性，那你就太天真了。我知道你有远大理想，想为这个国家民族做很大的事情。可是现在的很多领导不是这样子想的，因为他们不是这样子想的，所以，他就不可能去招贤纳士，和大家一起做轰轰烈烈的大事业。他们有的更多的是考虑自身的利益，包括所谓的尊严。我这个当主任的原来抱负也很大，后来我就明白了，你必须适应这个环境，说白了，就必须让这个庸俗的环境把你改变掉，改得会拍马屁，左右逢源。如果你学会了拍马屁，左右逢源，你完全可以在工作上混日子，你完全可以在这个单位生活得很滋润。如果你再在工作上努力努力，就会升得很快！”

９

孙主任慢慢地有些激动，又接着说道：“但你如果想去改变这个环境，把人家上级定的都改掉，那你就是找死！我可以给你交个底，你不是一般的干部，是大家公认的栋梁之材，是整个部队上下非常关注的干部，可你的毛病也传到总部机关领导的耳朵里了。总部机关有个领导就说，牛大志是个人物，他的一举一动我都十分留心，可是现在就不听招呼了，总是想否定别人的，将来职务越高，危害越大。危害，就是祸害！为什么转业，你清楚了吧。”

大志听主任说到这里，就惊呆住了，就不再有心思喝酒。

主任也感到把话说得太深太重了一些，甚至是把话说得太偏急了些，觉得有些不太符合自己的身份，就又说道：“大志啊，你是个有文化的人，我给你这么说吧，你是个人才不假，不过你也不要怪罪部队，怪罪有些领导，说实话，这个世界没有完全纯粹的东西。比如说军人，军人有常人所不及的毅力和胸怀。可是你想过没有？军人也是人啊！他们也有自己的小九九。其实军队最需要的是什么？是绝对服从上级的人才！你是人才不假，可你总是对上级的一些决定抱有怀疑态度，这是个很严肃的问题，是对上级的忠诚问题。你自己想，要我说，你呐，算是一块金子，只是一块碎金。军队这个大集体要是一块闪闪发光的金锭的话，就要把你这样的碎金熔炼在一起！说真的，我也抱怨有些领导，抱怨某种风气，可是我冷静地思考过后发现，古今中外，没有理想的环境，之所以我们一直强调军事民主，那实际是我们的奋斗目标。假如大家都按章办事，那你说我们还有什么建设需要推进？而现在，我们年年的汇报中都是在讲推进建设，这说明一个问题，就是建设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啊！一方面我们在抓建设，也有人才建设问题，一方面我们却把一些优秀人才拒之门外，甚至赶回家去。这种现象是存在的，是客观规律，符合辩证唯物主义的观点！大志啊，你仔细揣摩吧，你是一块碎金，还需要锤炼！”孙主任一口气说了很多，大志心里就“嗵嗵”地震动了起来。

自己从来没有想过这么多。结果由于自己单纯地考虑问题，单纯地处理事情，单纯地做这个队长，最后，单纯地被组织踢开！

看见大志发愣，孙主任明白这话触动到了他，就喊田雁过来安排大志回去休息。

大志是和主任喝完酒的第三天离开银湾坐火车回家的。托运完行李，大志一个人打车绕银湾转了好几个圈，出租车每到一个地方，大志的心里就伤感一次。别了，银湾！别了，养育了我的第二故乡！别了，我的兄弟们！别了，我的警营！别了，我的所有梦想！

等出租车再绕回中队门口的时候，特勤中队的全体官兵都齐刷刷地站在门口等他回来了。中队的警车闪烁着红色的警灯，车上搁了他的行李。建中和田雁都在车边，看见大志下了出租，建中就说：“你和兄弟们告个别吧！”

大志就站在了队伍面前，队伍里的值班排长就喊了一声口令，大家齐刷刷地举起右臂，行了军礼。大志挺身，也标准地行了一个军礼。“这是我最后一次在正式场合行礼了。”大志默默地念叨着，久久不放下手臂。建中和田雁心里就感慨起来，各自有了心思，想自己将来转业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的。

在火车站，大志上车前还是流下了眼泪，建中和田雁也是一样流着泪，三个人拥抱在一起难受了好长时间。大志就有些感慨地说：“建中，孙主任虽然告诉了我很多道理，可我还是不明白，我也许是个理想主义者，我总觉得我们有些领导把部队带成绵羊了！”

“队歌以后就不要再唱了，部队在营区集合时就不要让官兵从窗户里往外飞了，还有，凡是领导反对过我大志干的事就不要再让部队干了。一定要记住！前车翻覆，后车当鉴！”在车厢里，牛大志想起自己转业的原因，又给帮助自己架行李的建忠叮嘱。建中什么话也没有说，使劲拍了一下大志的肩膀。

列车“亢吃亢吃”地离开站台的时候，大志使劲地把脸贴在了玻璃上。站台上建中和田雁的身影越来越小，大志忽然就有了思乡的念头，黄土高原，你距离我还有多远呢？

（四）

１０

牛大志坐的列车开动的那天，孙主任在办公室，胡乱地翻看文件，忽然就翻开了一沓子通令，总队的，支队的，一沓子。他把那些通令大概地整理了一下，却发现，牛大志在里面竟然出现了8次。

“总共才十二份表彰，八次个人的，牛大志都有！小伙子，唉！”孙主任看着那些通令，心里有些疙里疙瘩的不舒服。

“领导为什么就非得让他转业呢？”孙主任挠着脑袋想不明白，“牛大志的老家，这阵子，刚好冬天了，西北的冬天还是比较冷的，这大志，五年都没有回家了，能适应不？”

孙主任和大志吃完饭后的第三天就向支队高畅扬政委复命了。

牛大志顺利地离开部队，没有向组织提任何要求，这其实是孙主任预料中的事情。牛大志的个性突出，但他最要面子，他不愿自己在离开部队的时候让组织上瞧不起。他一定会顺利离开的，因为到最后，牛大志还会把自己当成一名军人来要求。

大志转业，是高政委找他谈的话。按理说，一个正连职干部转业可以不需要支队主官亲自个别谈的，况且，特勤中队还是司令部直属单位，有参谋长谈谈也就行了。但上面转业命令下来后，在分工谈话时，政委特别给政治处干部股交待，牛大志由他来谈，工作由他来做，大家也就没有说什么。其实大伙都清楚，因为特勤中队地位比较特殊，牛大志是为部队作出过突出贡献的英雄，加上安排牛大志转业的理由实在牵强，难怪工作要政委亲自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