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军不说话,捂着脑袋嘿嘿。元庆知道他的脾气,他不主动开口,问也没用,就那么坐着听他嘿嘿。小军嘿嘿了一阵,摇摇晃晃地去厕所,灌了一阵凉水,出来,张开胳膊让元庆抱。元庆站起来抱了他一下,闪到一边,问:“咱们几个月没有见面了?”
小军坐下,仰躺着吧唧嘴:“不知道,我觉得像是好几年了。是不是?”
元庆说:“深更半夜的,你来找我干什么?”
小军坐好,瞪着元庆的眼睛,说话的声音阴恻恻的:“我发现了一条狗,一条见利忘义,败坏我一世英明的狗。”
元庆的心像是开了一扇窗,小军说的这条狗一定就是天林了,可是天林还不至于像小军说得那样不堪吧?
“我吴军经历过很多杂碎人,经历过很多杂碎事,我以为人心是可以交换的,可是我错了……”小军垂一下眼皮,继续说,“我曾经把自己的心都掏给这条狗了,可是他把我的心撕碎,吃掉了……从今往后,我不准备跟这个人做兄弟了,因为,人与狗是没有办法沟通的……”
“你是不是在说天林?”
“你说是不是呢?”
“我不知道。”
“就是他!”小军的一只手慢慢盖在了元庆的手上,“我要弄死他,你帮我,我下不去手。”
“给个理由。”元庆说完,感觉后脑勺上的头发都竖起来了。
“他早就开始吃里扒外了……”小军的眼圈红,眼白也是红的,“早在大龙走之前,他就开始跟广维接触……你不要插话,听我慢慢跟你讲。那天,广维过去给我送钱,我让大龙给他送回去。大龙送完钱,我不在,大龙就把这事儿对天林说了。天林说,广维是个既聪明又有魄力的人。大龙没有说什么,只是对我说,天林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放光。当时我没往心里去,我太相信他了,我很小就认识他,还一起打过劳改……就在那几天,他去找过广维,具体谈了什么,我不知道。但是我能够确定,他知道大龙挨打以后,广维手下的那个叫野驴的人出现过!好好想想,按照他的性格,如果这里面不牵扯到广维,他怎么会去跟那几个打人的人好好说话?而且,大龙出事儿以后,他不止一次地对我说,是你的人坏的事儿,这就是给自己脱离咱们这一帮制造借口。那天,他跟我争吵,替广维辩解,说大龙出事儿前后,广维不在当地。我没有揭穿他,我想让他继续表演……实际上,我早就在观察广维的动向,他和他的那帮最近的人一直没有离开,离开的只是几个‘小戳戳’。现在,我不敢肯定野驴是否是受了广维的指派,但是我敢肯定,没有广维提前的策划,野驴不会有那个胆量……”
“先别说什么野驴,先说天林好吗?”尽管元庆也明白了天林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但他还是想听小军的想法。
“天林不讲义气,”小军喘一口气,脸色阴得就像鞋底子,“兄弟情谊在他那儿算个蛋……”
“举个例子?”
“十年前他就这样过……我们说好要去办一个叫杨大吧嗒的老混子,可是他收了人家的一双皮靴,临阵脱逃……”
“哈,能说点儿幼儿园以后的事情吗?”元庆笑了,感觉小军有点儿太计较。
“你没有脑子?”小军拧一把嘴唇,“大龙死了,他应该报仇,无论他想要干什么,但报仇是首要的!可是他没有那么做。”
“仇已经报了,大龙自己报的,不需要天林了……”
“大龙糊涂,他杀错了人……可是天林不一样,他知道大龙真正的仇人是谁。”
“现在我也知道了,咱们不需要他。”
“谁?广维?野驴?还是天林?”
“天林不算吧?”
“算一个!”小军的面目一下子变得狰狞起来,“他必须死!不然,大龙在天上不会瞑目。”
“弄死他……我下不去手。”元庆说得是实话,小军在说前面那些话的时候,天林的影子一直在元庆的眼前晃,元庆甚至看见了几年前在入监队楼下的地瓜地里,天林跟庄世强滚战在泥浆里的情景,那时候的天林,稳重又不失勇猛,还带着一股强烈的正气。
“是不是?”小军突然笑了,“咱们都下不去手呢……但是,这笔帐必须给他记着,总有一天要清算。”
“你他妈的吓死我了……”元庆松了一口气,“把野驴交给我吧,他,我可以下得去手。”
“不用你,”小军一笑,“大龙已经死了,咱们都硬朗活着,别再找麻烦了。”
“操,和着你刚才说了这么多,都是废话?”
小军点了一根烟,用烟头在空中画了一个圈儿:“句号,句号,到此为止。”
元庆瞅瞅烟雾后小军那双狼一样闪着冷光的眼睛,知道他不是画句号,他的脑子里画的是一把刀。
默默地抽了一阵烟,小军指了指卧室:“胡二爷这么贪睡?”
元庆的一声“那是个太监”刚说出一半,胡金推门出来了,一脸严肃:“办天林这个叛徒,是时候了。”
小军将手里的烟头嗖的弹向胡金:“你他妈不干间谍真是亏大发了……是不是?”
胡金猛地一点头:“是!其实在我刚见到天林的时候就发现,这不是一个可以割头的兄弟,他那双眼睛里,流露出的全是铜臭!这样的眼睛,我在那帮‘皮子’里经常见到。别的不说,就说这次事儿吧。大龙给元庆写了一封信,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天林卖了房子之后,把钱作为以后咱们公司的启动资金……”“有这事儿?”小军的眼睛亮了一下。元庆点头:“千真万确。”“信呢?”小军伸手。
“烧了。”
“烧就烧了吧,”小军一瞥胡金,“房子卖了没有?”
“卖了,卖了二十三万五,钱都在天林那儿。”
“你们不要管了,我去跟他要,”小军冷冷地一笑,“大龙的钱,不能转到他仇人的账上。”
“钱要回来的话,你打算怎么处置?”元庆问。
“大龙的遗愿咱们必须实现,但现在不是时候,”小军深情诡秘地瞥了胡金一眼,“先存我那儿。”
“日,你也是个财迷……”胡金苦笑一声。
“我睁眼闭眼都是钱,可那是人家的,”小军跟着笑,“这次就不一样了,这钱是咱哥们儿的。”
“大龙的遗愿咱得尽快实现啊……”
“二爷,当真了是不是?”小军止住了笑,“跟你闹玩呢。放心,我不贪钱,要回来还是你存着。”
“这还差不多,”胡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你是知道我的,我天生就是个帐房先生。”
“天林会给你吗?”元庆问。
“这你就不用管了,”小军捏了捏下巴,“暂时我还不想跟他明起来,都先演着戏吧。”
元庆笑了:“跟我的打算差不多。就像当初你说我跟古大彬那样,全都摆到桌面上了,会很难看的,”话锋一转,“你这次‘显像’,应该是没有后顾之忧了吧?”“是这样,”小军微微一笑,“大龙走了,万一有事儿,我可以推到大龙身上……我这不是不讲义气,我这样做,大龙是不会责怪我的,他去天堂享福,就应该承当点儿什么。还有,我不会跟你们掺和在一起,我有自己的想法,咱们互相照应着好了。”
元庆点头:“那就还跟你以前说得那样好了。”
小军摇头:“前面我们低估了对手,起码我们是小看了吴长水,他没有沉下去,反而在利用别人进行反扑。”
元庆说:“我不这样认为,我认为他目前的状态就是沉了。我说的是你以前说的,你不跟我们合在一起。”
小军没有表示异议,转话道:“小满哥还那个脾气?”
元庆说:“比以前强点儿了,有什么事情一般会跟我商量。只是这几天不好,整天阴着脸,责怪自己呢。”
小军刚一纳闷,接着笑了:“应该,应该啊……他刚开始闯荡那阵,大龙在人力财力上帮他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