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的大学生
村里有二个大学生,一个是文丨革丨前考上的,上了一所全国著名的大学,人很文气,话也不多。大学毕业后,就留校当了老师。有时回家探亲,老爸问他,学什么功课以后最有出息最有用?他不紧不慢地笑着说,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有一段时间,曾经传说着他和大姐要搞对象,也托了人来说过。后来不知怎么回事,不提起了。随着他回家乡次数越来越少,也越来越被村人淡忘了。
还有一个大学生,叫阿标,原来是村里的赤脚医生,为人勤快厚道,性子很平和有耐心,是村里著名的好青年,对父母孝顺,对村民长辈有礼貌。他的家境也不错,老爸会做蚊香,用木屑拌入硝黄之类的东西,灌入一根长长扁扁约大拇指粗的纸套中,盘成一圈圈,扎住,就成了蚊香。村民都是向他家买的。一盘蚊香可以点一个晚上,效果也不错。
有一年,阿标被推荐上了大学,那时上大学是推荐的,叫工农兵大学生。本来这推荐上去读大学也是要考的,一九七三年,有一个叫张铁生的知青,被推荐参加大学考试,考试题不会做,考卷上是一片空白,于是他就在试卷背面上给“尊敬的领导”写了一封信。我网上查了一下,信上是这样说的:
“本人自一九六八年下乡以来,始终热衷于农业生产,全力于自己的本职工作。每天近十八个小时的繁重劳动和工作,不允许我搞业务复习。我的时间只在二十七号接到通知后,在考试期间忙碌地翻读了一遍数学教材,对于几何和今天此卷上的理化题眼瞪着,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我不愿没有书本根据的胡答一气,免得领导判卷费时间。所以自己愿意遵守纪律,坚持始终,老老实实地退场。说实话,对于那些多年来不务正业、逍遥浪荡的书呆子们,我是不服气的,而有着极大的反感,考试被他们这群大学迷给垄断了。在这夏耕生产的当务之急,我不忍心放弃生产而不顾,为着自己钻到小屋子里面去,那是过于利已了吧。如果那样,将受到自己与贫下中农的革命事业心和自我革命的良心所谴责。有一点我可以自我安慰,我没有为此而耽误集体的工作,我在队里是负全面、完全责任的。喜降春雨,人们实在忙,在这个人与集体利益直接矛盾的情况下,这是一场斗争(可以说)。我所苦闷的是,几小时的书面考试,可能将把我的入学资格取消。我也不再谈些什么,总觉得实在有说不出的感觉,我自幼的理想将全然被自己的工作所排斥了,代替了,这是我唯一强调的理由。我是按新的招生制度和条件来参加学习班的。至于我的基础知识,考场就是我的母校,这里的老师们会知道的,记得还总算可以。今天的物理化学考题,虽然很浅,但我印象也很浅,有两天的复习时间,我是能有保证把它答满分的。自己的政治面貌和家庭、社会关系等都清白。对于我这个城市长大的孩子,几年来真是锻炼极大,尤其是思想感情上和世界观的改造方面,可是一个飞跃。在这里,我没有按要求和制度答卷,我感觉并非可耻,可以勉强地应付一下嘛,翻书也能得它几十分嘛。但那样做,我的心是不太愉快的。我所感到荣幸的,只是能在新的教育制度之下,在贫下中农和领导干部们的满意推荐之下,参加了这次学习班。”
好家伙,后来报纸上用《一份发人深省的答卷》为题,登出了他的这信。说他看起来似乎交了白卷,然而,但是对整个大学招生的路线问题,却交了一份颇有见解、发人深省的答卷,是不可得多得的人才。张铁生一夜之间成了名噪全国的勇于交“白卷”的反潮流英雄。最后被一所全国名牌大学请进了校门。从此以后,上大学就只需要推荐不用考试了,名额下到公社,分配到大队,推荐出村里公认的优秀青年,就可以上大学了。
阿标被推荐到省城医科大学读书,毕业后没有回到家乡,而是留在省城工作了。我到省城读大学时,去他的单位找过他,在很安静的郊区,好象是个防疫单位。没有多久,发生了一件事,热心的村人给他提亲,一个女的上门来相亲,结果那女孩子却相中了他的弟弟,没有相中他。这个打击是巨大的,阿标从此好象受了刺激,犯上了病,总是默不出声,一天到晚仿佛在沉思着什么。我估计他当时是得了现在流行的抑郁症。后来病情越来越重,只好回家休息疗养。
如果当年阿标没上大学,还是在村里做他的赤脚医生,应该生活得很开心,姑娘相不中他也不会觉得是什么可丢脸的事,但读过大学,又在省城工作,这么好的条件,被一个村姑看不中,打击太大了,承受不了。
真是塞翁得马,焉知非祸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