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去以后才发现，这山庄果然不同别处。工匠设计时用了心，山庄后面僻出一座宽敞的庭院，有花草山石，还设了几栋精致的小楼，里面一切用具照狐狸的习惯，造得小巧便宜。唯一可惜的是没有活水──爹说是因为地势所限，引水实在困难。索性将这一项取消，改成一座荷花池，也算聊胜于无。
隔天宴请宾客，爹在前院，将全村人都请来了。祝酒时刻意提到灵狐庄的狐字，爹说，之所以能这样迅速地发达起来，是因为受了狐狸的恩惠。知恩图报，修建灵狐庄是为了给狐狸安身之所。凤凰坡本是无主野地，如今也圈起来算作灵狐庄的一部分。今后村人尽可照旧上山打猎，只是再不准打狐狸。
这番话虽听着奇怪，可也没人敢问个一二三四。而今村里几乎所有的农人都成了爹的佃户，住着爹名下的房子，别说不让打狐狸了，就是从此不让打猎，怕也是没人不服。
托爹的福，我们的日子好过了许多。从此凤凰坡上所有的狐狸都改了躲躲藏藏的习惯，无论到山上玩耍练气，或者下山来到村子里闲逛，都是大摇大摆的，再不怕有人会突然袭击。
且那些讨厌的季节也变得不再那么难熬。冬天太冷，难以觅食的时候，大家都躲到灵狐庄来，由爹每天差遣厨子做各色肉食，送到后院。小楼里燃起火炉，铺上暖垫，大家各自寻地方躺了，互相聊一些近来的新闻。有时黄老爷会提议弄一些梅子黄酒，用滚水烫了，慢悠悠地边喝边赏雪，顺便给我们说一些几百年前的故事，直到我们全撑不住，睡过去。
爹表面上仍得维持人类的样子，然而一旦得空，他总是会马上跑到后院来同我们混。庄里立下死规矩，仆人婢女除送饭送东西外，其他时候不准到后院来，爹在这里，尽可以甩脱那层人类的身份，说狐仙才会说的话，议论那些别族精怪的是非短长。有时谈得忘情，爹会忘记自己是人类，做出狐狸似的动作，惹得我忍不住笑。
若说还有谁不满意，那就是许二娘了。它原本以为爹回来后，自己便可以恢复原形。怎知爹却说忽然一个大活人好端端的没了，要让人生疑。劝许二娘耐心些，一点点来。许二娘没办法，只得从装病开始。先头疼脑热，后到卧床不起，足闹了半年，才演完这出病故的戏。入殓的当天晚上，许二娘便重化成狐狸，跑到后院来跟黄老爷斗酒，还硬要拉我们所有狐狸“观战”。爹带着那孩子和仆婢们在前院痛哭时，我们在后院差不多都喝醉了，吆五喝六，闹得天翻地覆。
后来，爹差人将她的“遗体”风光大葬，埋在了据说是王家祖坟的地方。
这样悠闲的日子，倏忽十五年。
【关于狐狸骗钱，解释一下】
这是小时候照顾过我的姐姐讲的。我记得她是牟平人，原本在城里做工人，也结了婚。因为公婆有一阵身体不好，她就暂时到村子里来照顾老人。顺便我也跟着沾到光——她很喜欢小孩子。谁家有事，孩子临时没人带，她总是愿意帮忙的。
她很会做芹菜，非常好吃……
胡九爷骗钱的事，原本是这样的：有个穷书生，什么都不会做，只有字写的很好，会模仿名人笔迹，几可乱真。穷得没钱吃饭时，他写了几把扇子拿去卖。有人看到，以为是真货，要出大钱全买下来。书生是个老实头，傻乎乎地告诉对方，不用那么多钱，是假货，自己仿的。结果对方反而很不高兴，没兴趣买了。
扇子卖不掉，书生饿了两天没东西吃，实在受不了了，只好到城外去刨野菜。却意外发现一只掉在陷阱里的狐狸。因为没有猎人在旁边，他可以趁机把狐狸弄死，吃肉，然后卖掉皮，自己的问题就解决了。但这狐狸看着确实很可怜，弄死它又觉得于心不忍。
书生思想斗争了半天，最后还是觉得上天有好生之德，将狐狸救出来，让它走。
没想到这狐狸是狐仙，竟然开口对他表示感谢，说要帮他的忙。
于是狐狸要书生把它藏在褡裢里，背在背上，一起去市集卖扇子。这次看中扇子的是个地痞无赖，狐狸就在褡裢里一句一句教书生怎么说，地痞无赖智商本来就不高，被狐狸忽悠得发昏，用极高的价钱把所有扇子都包了。
书生谢过狐狸之后，就把它送回城外去了。但过不了几天，那地痞发现自己上当，就上门来找书生的麻烦，要他退双份的钱，不然就打死他。书生哪有那么多钱？但地痞不管，要求必须三日还钱，而且还派了小喽啰在他家附近看着，不准书生逃跑。
当天晚上，书生在自家的破房子里，正愁得直哭，那只狐狸又出现了。书生又惊又喜，先怪它骗人，平白惹祸了，又问它现在该怎么办？
狐狸想了想，就教给他挖地这个主意。先是找个空瓦罐，在里面放大半罐土，再把上次卖扇子剩下来的银子盖在上面一层，悄悄挖一个很深很深的坑，埋下去。然后从第二天开始，狐狸就让书生能弄多大声弄多大声，整夜整夜在家里凿砖敲瓦，挖地三尺，闹得鸡飞狗跳。
负责看人的小喽啰以为书生要挖地道逃跑，所以过来偷看，结果却发现他像是在找东西，挖一个坑，埋了。再换个地方重新挖。喽啰觉得奇怪，就去告诉地痞。地痞更觉得奇怪，干脆上门来问书生。书生就照狐狸教给他的话说，自己还不起地痞的钱，但是自己的祖宗曾经在这栋房子里埋了好几罐白银，留给子孙后代渡难关用。但自己把埋藏地点忘了，怎么也找不到。
地痞本来觉得好笑。等书生挖坑累了，睡了，地痞出于好奇，接着他的坑挖下去，却很快挖到了那个装银子的瓦罐。当时地痞就想，这倒霉书生力气太小，再挖深一点，他就看见银子了。现在反正他也不知道这里有白银，我就骗他一下。
于是第二天，地痞就跟书生商量，说钱不要他还了，把房子让出来就行。书生说这是祖宅，坚决不肯。于是地痞便提出拿自己的大房子跟他换，还说了一堆好话，书生才勉强答应。
然后书生就风光地搬进了地痞的大房子，而地痞则在书生那个破屋子里天天挖地，所有地方都挖遍了，也没找到一分银子。这时候地痞意识到自己上当，又要去找书生的麻烦，却发现书生早已经把房子卖给了当地的一位大官人，自己拿着卖房的钱云游他乡去了。
地痞惹不起大官人，也找不到书生，只好认了这个栽。
以上，就是那个姐姐告诉我的故事。我觉得这属于典型的那种具有教育意义的童话吧，所以当时专门学了，讲给别的小朋友听。上小学之后还在学校里讲过，被老师夸奖说讲得声情并茂……
十五年的岁月，匆匆如流水。我长大了，如意也长大了。然而我仍然是那个又瘦又秃的样子，皮毛再怎么舔也光亮不起来，总是枯巴巴的。
如意却越长越好看。一身的毛丰满洁白，眼眶黑得像用黛笔描过。而且也真如它十五年前说的那样，它下了苦功，好好修行，渐渐已经学会很多咒术、秘法。只可惜限于年龄，法力不像黄老爷那样深厚，好多咒术只是知道，却施展不出──黄老爷说，这大可以不用急。每只狐仙都是一年年修炼，渐渐增加法力的，如意已经很好了。
自从十五年前第一天踏入灵狐庄起，黄老爷便宣布自己隐退，将族长的位子让给我爹。而今除教导后辈外，它唯一操心的事就是自己的孙子孙女。黄老爷有十多个儿媳妇，这两年因没人捕杀惊扰，它们连续生了几胎，都极健康。其中，十四娘子生的那五只最是可爱，只只像如意一般，通体雪白。特别那只叫做雪儿的小母狐，水汪汪的眼睛总是羞怯怯的，简直爱杀了人。
黄老爷心疼雪儿，常常逗它玩，让它咬自己的毛。其他兄弟姐妹看见了，便一拥而上闹着也要一起玩，搞得黄老爷身上经常左一个右一个地挂着些毛茸茸的小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