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穿着绣衣的骑兵,正是绣衣使者派遣过来的副官,名为副将,实为监军。
若不是因为蹇硕交出了兵权,而且下令释放了大批冀州被抓捕的官员,那绣衣使者要比如今更为倨傲。
颜良自从那日追击战后,再不是每日只待在军营之中打熬武艺,训练军队,相反他开始去注意那些平民百姓的生活。
也是从那个时候,他们才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石脆山之战后,民乱未消,颜良、文丑两人再度接受到平叛令,那一次他们没有到了地方就直接进攻叛军,而是先行了解一番。
而正是这一番了解,却是让颜良、文丑两人就此改观。
四处聚落的民众联合了起来,攻破了当地两处大户的宅院,杀官造反,揭竿而起……
原因简单的可怕,当地的地主勾结官吏,征收各式各样的苛捐杂税,那一些所谓的税赋,根本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根本就是胡编乱造。
而就是这样,却是合情合理之事,侵吞民产,变民为奴,插标卖子……
颜良没有了解过,文丑也没有了解过,他们两人生活的地方都很相似,都是一家一姓居住在一地,就算族中有些矛盾,但也没有如此露骨,发生过如此耸人听闻之事。
朝廷的宣讲,从来都是义正严辞,从来都是刚正不阿。
光和七年的黄巾起义,被朝廷定义为叛乱,而此前大旱的原因也被说成是太平道作恶,上天降下的惩罚。
那些因为被征收走了粮食而饿死的人,也成了被妖魔的对象。
某种意义上来说,很多汉军的官兵,很多普通人,他们根本无法弄清楚很多事情的实情,就和那居住于深宫之中的晋惠帝一般。
饥荒之时百姓没有粮食吃,只有挖草根,吃树皮,许多百姓因此活活饿死。晋惠帝坐在高高的皇座上听完了大臣的奏报后,大为不解的说:“百姓无粟米充饥,何不食肉糜?”
黄巾、太平道在朝廷的宣讲之下,在很多地方已经成为了妖魔的代名词。
古代并不等同现代,很多人一辈子都没有踏出自己的故乡,都没有走出那个狭小的圈子,他们局限于一地,大字不识,难有己见,而所闻所见,皆是耳听目视。
而掌握话语权,掌握着诏令解释权的,是那些掌握着知识的豪强,掌握着权力的世家。
很多的时候,民众根本无法得知真相,他们得知的“真相”,是那些豪强,那些世家想让他们了解“真相”。
他们和那高坐于皇座之上的晋惠帝一般,对外界的认知极为有限。
八州并起,百万黄巾奋起反抗,因为饥荒,因为灾害走投无路的反抗,在宣讲之中,只不过是一个名为太平道的邪教,蛊惑了大量人的不自量力的反抗朝廷。
“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名背插着负羽的令骑已经从前方飞驰而来。
“前方两里处,发现‘蛾贼’踪迹,我队正与‘蛾贼’斥候接战!”
旌旗之下,那穿着绣衣的绣衣使者,神色颇为不善的看向文丑。
谢渡是河间国的银印绣衣使者,本是掌管一县之地,但黄巾军进入冀州后,蹇硕征调颜良、文丑部南下共同夹击黄巾军主力,同时也征调了一部分绣衣使者来作为副官,监察军队,谢渡就是其中的一员。
蹇硕对于冀州军的军官根本不信任,王芬的叛逆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件,诸如颜良、文丑、高览这些王芬的亲信,更是极为不信任。
若非是黄巾军突然侵入冀州,乌桓峭王也从幽州南下进攻冀州,引发的变动实在是太大,临阵换将,怕引得军心浮动,颜良、文丑、高览三人只怕是早就被丢入了监狱。
谢渡策动战马上前了几步,沉下声音对着文丑说道。
“文司马,我前番说行军缓慢,你和颜司马两人说‘蛾贼’势大,此处地形起伏,恐有伏兵,所以需要徐徐进军,以防不测……”
谢渡向左右看了一眼,语气骤然一厉,提高了一些声调。
“现在斥候已经散开,又发现了‘蛾贼’的踪迹,此番没有伏兵,敌军近在眼前,为何文司马还在这里犹犹豫豫,畏缩不前?”
“莫非文司马和颜司马两人心中生出了什么其他的心思?”
谢渡横眉立目,挺身按刀,逼视着文丑,冷声质问道。
冀州的绣衣使者也并非是什么无能的鼠辈,绣衣使者在各处的分点设立之后,最先遭到审查的自然是诸如颜良、文丑这般领兵的将校。
查清颜良、文丑两人的情况也并非是什么极为困难之事,绣衣使者自然也是获知了颜良、文丑两人态度发生的转变。
“文司马或许之前看到了一些不该看到的东西,对那些暴徒动了恻隐之心……”
谢渡声音清冷,冷若寒冰,此时的谢渡距离文丑不过三步的距离,双方战马的马头已经差不多贴靠在了一起。
“但我希望文司马记住一件事……”
“这冀州终究还是大汉的冀州,这天下终究还是大汉的天下,纵使宵小贼寇一时猖狂,但绝无可能猖狂一世!”
“文司马是大汉的军司马,是大汉的子民,文司马的族人生活在我大汉的境内,他们也是大汉的子民。”
文丑眼神陡然浮现出一抹厉色,凌厉的杀机从文丑的身上的浮升起。
程奉面色冷峻,同样冷眼盯视着慢慢策马而来的谢渡,他和文丑一样,都没有再ji言语。
鸟雀从林间飞起,似乎是不远处斥候的厮杀惊动它们,紧接着几声兽吼也从远方传来。
谢渡在面色铁青的文丑旁侧勒停了战马,他偏头看向着旁侧文丑,压低了声音。
“他们杀官造反,霍乱州郡,犯下了大量的罪孽,他们已经不是民众,而是暴徒,而是叛逆。”
“文司马是聪明人,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文司马应该十分清楚,此前的事我可以睁一眼闭一眼,只希望文司马不需要我再次提醒了。”
“吹角。”
文丑面色铁青,他没有偏头,冷声下达了命令。
程奉举起了角号,用力的吹响了骑号。
“呜————————”
数百名汉军的骑兵听闻号令,皆是驱动座下的战马向前而来,文丑猛的一拉缰绳,座下的枣红马低嘶一声,转过身躯,向前奔驰而去,文丑就这样重新归入了骑阵,重新列在了领头的位置。
官道旁的一座丘陵上,许攸骑在一匹白马之上显得颇为悠闲,好似之前斥候来报的敌军根本不存在一般。
官道上,一辆辆满载着货物的车驾缓缓的向前,一众黄巾军的兵丁皆是神色紧张,时不时的向后方看去,他们已经得知了就在不远处,有一支汉军的骑兵盯上了他们。
吕布和张辽两人带着一众骑兵静静的立在许攸的身后,两人的神色却不像许攸那样胸怀更有成竹,而是显得忧心仲仲。
他们两人都不知道许攸要干什么,本来这支辎重队在昨天就可以先行撤离,就算不能撤离,摆开阵势,也能阻挡汉军都进军。
但是许攸却是先让民众转移,甚至还拖延了一段时间后才让辎重队启程,而且也丝毫没有调派军队阻挡汉军进军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