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实在是太恨自己了。昨晚带周远去听戏就已经犯下了天大的错误,发生意外以后,就应该在周远回来以后详详细细询问每一个细节。可是他不仅没有那么做,还自作聪明地写了一篇独家报道,更是错上加错。
张塞浑身隐隐感到一种事情已经难以挽回的凉意,就像半年前被韩家宁夺去了黄教授用生命作为代价化成的解毒催化剂一样。但凡是重要的事情,他都无一例外地会出错。除了研究历史以外,他真的是一个百无一用的人。
他像一只烦躁的困兽一样在采编室里来回走了两圈,然后打开门,朝楼下冲去。
楼道上一个同事见到他立刻堆起笑脸向他祝贺升职,张塞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直奔到了一楼。
“又有新线索了吗?”潘曼丽看到张塞如丧考妣地冲下来立刻问道,但张塞已经一阵风似的出了门。
“努力啊,再弄条爆炸性新闻出来!”潘曼丽兴奋地挥舞着两手朝张塞的背影喊道。
张塞到平安坊上直接叫了一辆昂贵的豪华马车,一路催促着车夫回到了官郎浦。他已经打定了主意,必须马上带周远离开姑苏城。
张塞身上所有的钱正好够他付了车资。他下了车冲进院子里,却马上感到了不对劲,家里的房门居然完全敞开着。
张塞顿时吓得魂儿都要从躯壳里飞出来。他奔进屋子里,看到一个穿着官服的壮硕男子坐在床上。张塞下意识地要往外面退,从柴大娘的屋子迅速跑出来五六个姑苏巡捕。院门外也传来了一阵杂乱的脚步,不下二三十个巡捕一转眼就把整个院子围了起来。
张塞双腿一软,差点要坐到地上。他惊慌地朝四面看一看,没有发现周远。
穿着官服的男子站起来,走到他的面前,“你是张塞,对不对?和你同屋的男生现在在哪里?”
张塞听到这句话,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担忧。看来姑苏巡捕并没有抓到周远,可是他又去了哪里呢?
“大人,你是说我的表弟元吉?”张塞努力镇定下来,“我也不知道,也许出去逛街了吧。”
穿官服的男人用一种完全是审犯人的目光盯着周远看了几秒钟,然后说,“好,我会派人继续在这里等他,你就先跟我们走一趟吧。”
他说完一使眼色,几个巡捕立即拿出镣铐朝张塞走过来。
“大人,你为什么要抓捕我?”张塞往旁边一闪,高声说道,“我犯了什么法?”
穿官服的男人嘲讽地看着他,“难道你准备反抗吗?”
张塞看着那男人嘲讽背后露出的凶恶眼光,心中已经知道在劫难逃,但他还是硬着头皮说道,“我是武林中人,根据《华山备忘录》,如果大人你要无故拘押我的话,我……有权自卫。”
张塞虽然鼓足勇气朗朗地说出这话,但其实心里一阵发虚。这番话如果是出自周云松之口或许还有些实际意义,但是对于他来说,面对这么多巡捕,虽有自卫的权利却根本没有自卫的能力。
他略想了一想马上又说道,“你们……是巡捕总部哪一台的?如果你们敢乱来,我的朋友会去叶大人那里质询你们!擅捕武林人士,你们都会被革职的!”
那穿官服的男人显然没有被张塞的这番话震慑住,他诡异地一笑,说道,“你想要一个罪名是不是?那我就给你一个罪名!”
张塞咽了一口唾沫,等待着他会说出什么来。难道是“窝藏魔教教主”吗?如果他们找不到周远,那这一条是绝不可能成立的。张塞做好了反诘的准备。
可是官服男人却说道,“观前街翠玲珑剧院告你捏造当红优伶丁香月被绑架之事,导致丁香姑娘心神恍惚,无法演出。要向你和《武林传奇》报社索赔一切损失!”
“啊?”张塞觉得他一定是听错了。
(十六)
谢雪莹是一路跑出《武林传奇》报社的。
潘曼丽还有接待台后面的小珊都用奇怪的目光看着她离去。二楼的采编采记们在谢雪莹刚才上去的时候私底下就已经议论纷纷,张塞的突然升职即使没有招来所有人的憎恨也至少引起了所有人的关注,更何况这是一家从事娱乐新闻的报社,打探私生活的欲望奔涌在每个人经络里。一位拥有知性气质的窈窕女子这样从张塞的采编室里仓皇地冲下来,实在能够勾起他们太多的联想。
谢雪莹在平安坊上奔跑了十来步以后才渐渐平复下情绪,她知道自己刚刚在一整个娱乐报社的人面前失态,不过她已经无所谓,因为她恐怕再也不会来这里了。
谢雪莹转到观前街上,随着拥挤的人流漫无目的地一路走到最东面,再掉转头慢慢逛回来。她看了一看手中写着周云松名字和住址的字条,知道接下来应该做的就是去拜访这位差一点成为“斗转星移”新一代继承人的优等生。
自从安护事件以来,周云松就拒绝一切报社的采访。根据其余学生的回忆,欢迎会开始的时候他是在参合堂里的,因为约定了要和王素仙子比剑。但是放毒以后他却从参合堂里消失,几个时辰以后才突然拿着一件形状奇怪的武器从中心高台下的暗门里冲出来。中间这段时间他和周远、王素还有其余几个学生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却没有人说得清楚。
如果她拿着张塞的字条去见周云松,他是不是会把她当作朋友从而透露一些不为人知的内情?看张塞的意思,他应该掌握着一些对她的调查有帮助的线索。周云松和姑苏城里的各年次的武校生都有交往,通过他,或许可以集合起一批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追查隐入暗处的安护镖局,并设法挫败他们新的阴谋。
谢雪莹想到这里便准备招手叫一辆马车,却发现前方的人流渐渐慢了下来,许多人停下脚步,拥挤到了一起。她抬头一看,发现自己不经意间已经走到了“翠玲珑”戏院的正门前。门口的台阶和附近的街面上已经聚集着大约两三百人,并且还有更多的人在外围不断聚拢。
谢雪莹在最前排认出了许多《武林日报》和《晓生评论》的同行,其余的应该都是好事的闲人以及丁香月的戏迷们,他们很可能从一大早开始就跑来这里等待消息。依照过去的经验,绑匪们应该就快要送来赎金的要求了。
谢雪莹虽然也很想知道这伙胆大妄为的劫匪究竟会提出怎样的要求,但却绝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浪费在这里干等。
她转身准备绕开人群,可是没有走出几步,人群中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喧哗。她一回头,看到“翠玲珑”的两扇金漆大门竟然缓缓地开启了。所有懒散地坐着蹲着倚着的人全都哗地站了起来朝前涌去,原本在街对面观望的人也兴奋地朝这边挤过来,就像门口突然有人开始撒钱了一样。
大门里首先出来的是二十个膀大腰圆的壮汉,他们训练有素地在门口的一块平地上围出了一个半圆,阻住了人群的涌动。在秩序得到维持以后,从门里又走出来两个男人。其中一个五六十岁的年纪,剔着光头,也没有胡须,脸上身上的肉都很紧绷,看上去像是一个身怀武功的人。在场大多数人都认识他,他是“翠玲珑”的管事孙德兴,负责剧院日常运营的一把手。另一个男人认识他的人就更多了,他就是姑苏巡捕总部重案台的捕头岳衡。
人群中高亢的情绪是显而易见的,所有的采记无一例外地掏出记事簿和炭笔,准备记录这两个男人接下来要讲的每一个字。他们同时在心中也已经准备好了十七八个问题。
孙德兴在“翠玲珑”干了十年的管事,这十年里宣布新戏的出台,引见新优伶等重大的活动都是由他亲自出面,所以对这种场面早已经司空见惯。他朝前走了两步立定,然后把目光朝向整个人群中后方的位置。这样他不会和人群中的任何人直接对视,但是人群中的大多数人又都会感觉到自己受了他目光的顾及。
“今天早上,某家报纸报道了本院名伶丁香月遭到绑架的消息。”他用丰沛响亮的声音说道。
围着的几百人第一次变得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