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湖的水流将这些细沙冲入大河,一路向南流去,许多分支最终汇入了恒河。佛经中反复提到的“恒河沙”据说并不是泛泛而谈,而是特指这种有奇妙性质的沙,所以这种沙后来又被称为了佛沙。
因此如果把佛沙倒入琉璃盏中,阳沙就会被玄阴石吸附,而阴沙则会朝太阳石飘去,从而均匀地分离开来。但是如果琉璃盏中放着碰触过内力的物件的话,两种沙因为内力的干扰就不会分得均匀,而是形成有特定形状的“内力图谱”。
只要是已知的内力,在刑狱府和全国各地的巡捕部里就都存有该内力的图谱。通过对比,就可以鉴定出某样兵器曾被何门何派使何种内力的人使用过,或者是曾经和哪种内力碰触过。
捕快细细地将佛沙撒了一遍以后,岳衡和谢雪莹都立刻向前跨了一步,透过琉璃盏顶上的透镜去仔细地看生成的“内力图谱”。
刚才谢雪莹之所以听到现场发现了兵器时这么激动,就是因为她知道可以用“佛沙琉璃盏”进行测试。这种方法极其严密可靠,许多重大的案件都是用它获得了突破性的线索。
可是谢雪莹和岳衡凑过去看了一会儿后,互相望了一眼,都默默无语。两个捕快更是瞪大了眼睛惊叫起来。
琉璃盏里,在剑柄的下方,形成了数道奇异的曲线内力图谱。从当年李天道在江湖上横空出世以后,这种曲线内力图谱就频频出现在全国各地巡捕府的“佛沙琉璃盏”中。因为是在剑柄的下方,这内力应是由使剑之人所留下。因此昨晚绑架丁香月的人使用的是魔教的武功,这已经没有疑问。
但是这并不是两个捕快惊叫的原因。他们之所以大惊失色,甚至微微有些害怕,是因为在剑刃的下方,出现了一种从来没有人见过的图形。
不需要去翻看案头上那本厚厚的《刑狱府编内力图谱总集》,在场的四个人就可以肯定这样的图形一定不在其中,因为这图形是如此的怪异——在剑刃的下方,每一粒佛沙都被分离了开来。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佛沙是如此之细,虽然玄阴石和太阳石的吸附能力很强,但总是会有许多异性的沙仍然粘附在一起,形成连续的条纹。但是眼前的这个图谱里,阴沙和阳沙之间,每一颗,每一粒都被完全分离开来。目前已知的所有内力,都绝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我的个天呀……”岳衡愣了半晌终于开口说道,“我们搞不好正在看这世间的第一幅量子内力的图谱哩。”
谢雪莹没有说话,但是她的心里也在想着同样的事情。
她对量子武学的理解十分粗浅,但是也知道其最基本的假设就是内力并不是如连续流动的风,而是由许多非常微小的“量子”组成。如果是这样,那么佛沙呈现出这种奇异的离散形状的图谱,应当是一个比较合理的推论。
这种新的内力图谱形成在剑刃的一段切面上,因此记录的就不是用剑之人所发的内力,而是最后击打在长剑上的内力。如果一切假设都成立,那么昨天晚上树林里的这第三拨人中,就至少有一个人会使用量子武学。
张塞昨天晚上究竟去了哪里?他为什么能够在第一时间对丁香月的绑架案做出如此详尽的报道?谢雪莹的心里突然再一次冒出这个疑问。
“《武林传奇》上说,这些人绑架了丁香月以后又回到了城里,这是真的吗?”谢雪莹又问道。
“没错。”岳衡回答,“几个燕子坞的毕业生跟他们在西园巷附近动过手,差一点就截住了他们。可惜那几个劫匪的轻功太高,最后还是让他们跑了。”
“燕子坞的毕业生?”谢雪莹听了这话更加感到奇怪,“那些劫匪怎么会如此不小心?”
“燕子坞的学生们当时恰巧是在追踪另外一个匪徒,”岳衡说道,“那个人是林记酒店竟陵子台上的领班,昨天晚上他偷偷在阿玛妮家的大小姐茶里下了迷药……”
“啊!”谢雪莹忍不住惊叫了一声,“桑央小姐……难道她也被……”
“那倒没有。”岳衡摇头,“幸好被其中一个学药理的燕子坞毕业生识破了,他当时马上就用竟陵子台上的几味茶叶和佐茗调了解药,桑央小姐并无大碍。”
“那……这两件事有联系吗?”职业的本能立刻让谢雪莹问出了这个问题,她开始意识到丁香月的绑架案比她最初以为的或许要复杂得多。一个是姑苏城当红的戏子,一个是引领整个中原时尚的服装业巨头的千金,居然在同一个晚上被人下手。如果这两件事真的有联系的话,那么在背后操纵的团伙一定对自己的实力极有信心,并且相当地肆无忌惮,只怕是刻意想要在姑苏城里掀起轩然大波也未可知。
“现在还不好说。”岳衡来回搓着两只手。
“那绑匪还没有提出赎金的要求?”
岳衡刚要回答,门上突然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岳衡应了一声,刚才外面那个叫小沈的年轻巡捕像失了魂一样冲了进来。
“岳捕头,总捕头要你赶紧上去!出大事了……”他尖着声音嚎道。
岳衡立即用严厉的眼神制止了他,然后朝谢雪莹的方向努了努嘴。
小沈会意,赶紧打住,岳衡一把将他推到外面,自己跟了出去。
只过了几秒钟,岳衡就脸色铁青地走回来说道,“谢采记,我有急事,不能陪你了,我让小沈送你下去吧。”
“岳捕头,出什么事了?”谢雪莹当然不愿意就这样走。
可是岳衡已经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快步朝楼梯口奔去。
“谢采记……这边请吧。”小沈颤颤巍巍地对谢雪莹说,脸上间杂着一贯对谢雪莹的敬畏和新增添的慌张。
谢雪莹没有说话,跟着他出了门。两人朝楼梯刚走了几步,谢雪莹已经看准了旁边一间空房间,她一把揪住小沈的后领将他拉进屋里,然后伸脚把门勾上。
“你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谢雪莹厉声问道。
这是一间用来临时审问嫌犯的房间,可滑稽的是,此刻却是一名当值的巡捕被一个女生采记强凶霸道地逼问着。
“哎哟……谢姐姐,你饶了我吧。”小沈像是真的要哭了一般,“我要是告诉你,我的饭碗肯定保不住了。”
“我不会告诉别人,也没有人会知道是你说的。”谢雪莹道。
“不行啊……”小沈狂乱地摆着两只手,“姐姐,你总要体谅我一回吧。”
“你不说是不是?”谢雪莹恶狠狠地威胁,对小沈的处境没有一丝的同情,“那我一会儿就把你上次查‘何氏祠堂’案时顺走金簪的事情告诉岳捕头去,我看你还保不保得住你的饭碗……”
谢雪莹说着就要朝外走。
“别别别……”小沈哀告着奔过去拦在谢雪莹的前面,一张脸扭曲得就像是溺死前最后一次探出水面时的样子,“我说……不过姐姐你可千万不能说是我讲的……”
谢雪莹同口袋里拿出一锭碎银子丢在小沈的面前的桌子上,“我听着哪。”
小沈对着空屋子的两边紧张地看了两眼,压低了声音说道,“白捕头……他被人杀了。”
(十二)
周远起床的时候,背脊上仍残留着刺痛的感觉。
这种感觉让他确信昨天晚上的一系列遭遇并不是一场梦。对于像他这样失去记忆,茫然不知道自己是谁的人来说,很容易会分不清真实和梦境。
大约六个月前,周远朦胧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黑暗狭小的屋子里,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药的味道。
他的头脑中完全是一片空白,就像一夜风雪后骤然开门的那个清晨,所有的一切都被白色覆盖,辨不清轮廓。
接下来的两天里,周远像一具行尸走肉那样在床上躺着,不言语,也没有什么表情。他隐隐可以感觉到有人在他的床边走动。通过眼睛的余光,他似乎看到是两个年轻的男生。每次他醒来时,其中一个男生会喂他食物,另一个则会端来汤药,然后把他的脉搏。周远则机械地将食物和药吃下,然后又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