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或许因为这次采访和丁香月有关,她还是说道,“嗯,你这种态度我喜欢,很多珍贵的线索都是在酒席上还有枕头边弄到的……”
潘曼丽说到这里朝张塞挤挤眼睛,“你去吧,我希望在将来能看到你对妓女表现出越来越大的兴趣,这样你在我们报社才有更光明的前途……不过这个月报社的餐酒费已经用完了,这酒钱你可得自己出。”
“知道了。”张塞答应了一声立刻扭头避开潘曼丽的挤眉弄眼,朝门外走去。他本就不指望可以领到餐酒费,报社底下的人都知道每个月的餐酒费基本上都让这个女人给扣下来了。只要傍晚不需要再回来签到,他就已经心满意足。
“明天一早把稿子给我!”潘曼丽冲着他的背影吼了一声。
张塞走出报社大门,来到喧闹的平安坊上,身穿精纺衣料的男女在街上匆匆往来。
他想起自己刚才煞有介事地向潘曼丽报告采访计划的样子,感到一阵屈辱。
“我一定会努力的”。张塞回味着自己阿谀的腔调。
“希望你对妓女表现出越来越大的兴趣。”他更不敢相信这样的话语会成为他在事业上所受的教诲。
读了这么多年书,满腹经纶,一腔求学论道的志向,到头来却沦落到以打听一个艺伎绯闻的方式谋生,真是莫大的讽刺。
如果黄毓教授还活着,这些本来都不会发生。
张塞应该可以在今年夏初顺利拿到博士学位,然后留在燕子坞,或者去少林、武当的武学历史系做一名助讲,从事他喜爱并且擅长的历史研究。
就算他想离开学校找一份工作,黄教授也可以轻易将他推荐到《武林日报》或者《江湖周刊》,开辟一个专栏,撰写武林重大事件的深度分析。
可是黄毓教授已经不在了,这个江湖从半年前开始,也一去不回地发生了改变。
燕子坞武术科学学院的教学和研究工作已经停顿了下来。校长慕容迟去世,武学理论系主任杨冰川教授离校远游,不知所踪。慕容家族同意由江武府派遣了一名官吏暂代校长之职,负责燕子坞的重建。大部分的老师和学生仍在康复之中,少数中毒较轻或没有中毒的四年级生都放弃了等待学位,立即开始工作。新生和第二、三年的学生则都申请了休学,由父母接回。偌大一所千年武校已经名存实亡。
少林和武当更是遭受了重创,几乎全军覆没。少室山和武当山仍然处在军队的严密封锁下,禁止任何人进出,除此之外,却没有更多的消息。没有人知道少林方丈,达摩堂、戒律院首座,武当掌门、三真三清这些武林中赫赫有名的前辈们究竟是死是活,也不知道两校的学生有多少幸存下来。
《武林日报》、《江湖周刊》和《晓生评论》这三大传媒对于半年前发生的那场武林浩劫仍保持着一贯的谨慎传统,只刊载经过官方证实的消息。但由于江武部至今对事件仍守口如瓶,仅发表了几个简单的安抚申明,峨嵋武校在事件结束后也立刻返回了蜀中,拒绝接受任何采访,三大传媒几乎没有刊发出任何像样的文章。采记们大都只能从燕子坞的学生身上下手,企图通过他们的零星回忆来重构整个事件。
与此同时,那些听到灾难、惨案犹如兀鹰见到腐肉般激动的娱乐小报们就没有那么克制了。他们趁机在头版上印上各种耸人听闻的标题,不遗余力地把各种道听途说包装成有模有样的报道,疯狂地撒向姑苏城和整个江湖。
“嵩山幽谷沦为嵩山鬼谷”
“独家揭密:峨嵋女生在拘禁期间的非人遭遇”
“格致庄幸存者详解神秘的魔教转生术”
“量子武学究竟是武学的未来还是一个惊天骗局”
……
如果张塞亮出燕子坞博士生备选的身份,同时透露自己是半年前大事件的主要当事人之一的话,他一定可以轻易地解决生计问题。到目前为止已经有两个燕子坞的学生出版了关于劫持事件的回忆录,尽管他们大部分时间只是昏睡在参合堂里,提供不了什么真正有价值的经历记录,可是两本书在不到三个月的时间里都卖了至少二十万册。
但是张塞绝不想引来这样的关注。关注在他看来不仅意味着麻烦,更意味着潜在的危险。
他选择了用他原先济南武校的学士学历加上几篇文章去三大传媒应聘,却连个面谈的机会都没有得到。不过后来他知道,三大传媒其实在暑期之后就已经停止招收新人了。
他不得已只能将履历发往姑苏城的几家流行报刊,总算收到了一些回覆,其中《武林传奇》因为张塞过去曾用“土弓”的笔名在上面发过一篇不错的稿件,给的薪酬最高,张塞就接受了。
和尊严相比,谋生更加重要,因为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张塞径直朝南走去,“仙寿堂”门口停着许多豪华马车,车夫们看到张塞走过来,都隔着街一齐冲他兜生意。张塞朝他们摆手,这些带绫罗华盖的楠木大马车都十分昂贵,一般都只有附近商铺里比较体面的职员和伙计才叫得起。
张塞因为受不了写稿间里的气味提早离开了报社,所以有着宽裕的时间。他向南一连走出去七八条街,平安坊的两边仍然是商铺林立,熙熙攘攘。
姑苏城实在是太繁华了。原本就是江南重镇,历史名城,四十多年前发生扬州惨案后,那里幸存下来的商贾巨富和工行盐市又全都迁到了这里,于是地价、物价飙涨,内城的人被挤到了外城,外城的人被挤到了乡村,整个城市的规模向外扩了整整一圈。
在摩肩接踵的人潮里,时不时可以看到几个穿着官服带着刀剑的捕快。他们在几个重要的路口间来回巡逻,看到形迹可疑的人就会叫他们停下来检查手里的包裹。街边小弄堂的墙上也贴满了被风雨浸渍后的“百毒不侵丸”、“蓝实解毒冲剂”和“重阳呼吸法”的广告。虽然相比六个月前,姑苏城里的恐慌气氛已经淡了许多,但还是有许多人相信,姑苏城将成为下一个受攻击的目标。
张塞转向东面又走了大约一刻钟,来到了一个巨大的集市跟前。苏州人管这里叫“富仁坊集”,既有肉铺菜场,又有牲口交易市场,还有一个马车租赁中心。
张塞直接去了租赁中心,租了一辆带油布篷的双人骡车。
在去道士桥找姚寡妇之前,他先要去接一个人。这个人指定要他租一辆两座、有篷且背后带行李厢的车子。今天的天气很晴朗,去城南道士桥也不算是出什么远门,他想不出为什么要符合这么多的要求。但他还是不折不扣按照指令选了骡车,交了十两银子的押金。
张塞小时候在泰安乡下生活的时候就赶过驴车,他驾轻就熟地提缰绳一吆喝,那头骡子立刻顺从地跑了起来。
张塞驾车三转五拐,来到宽阔的三元坊上。朝东行了半里地,街道的左前方出现了一幢古木苍郁的大院子,透过高高的围墙,仍可以看到里面许多精致的亭台楼阁的尖顶。
张塞和那人正是约好了在此汇合。
三元坊是一条车来车往的繁忙大道,可是那座大宅院的周围却行人稀少,两扇大门紧闭,上面交叉贴着官府的封条。两个懒散的衙役拿着水火棍在门前值岗。头顶上一块大牌匾略有些歪斜,积满了蛛灰,匾上的四个字却仍清晰可辨,乃是“安护镖局”。
(三)
张塞停下车,在路边漫不经心地看着过往的车辆。等了差不多一刻钟后,突然从“安护镖局”北面的方向传来了许多人急促的呼喝。这么大的动静听上去决不是普通街头的争执,似乎像失火或者出了什么大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