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与贱,是要有分别的。
这不是如今秦法的要求,而是儒家的要求。
是礼的要求。
魏缭心里面其实清楚扶苏是怎么样的想法。
对这种想法,魏缭不屑于置辩其正确与否。
只能说,这是一种很常见的想法。
然则,如今这种想法是要落后于时代的了!
魏缭亲见到了一种极其伟大的力量。
在这种伟力面前,扶苏的这类想法,只会是这股力量前进道路上的一道微不足道的障碍。
“噗”吹一口气,它就要坍塌。
扶苏见到魏缭抽空要吃饭,于是找了个理由就离开了。
魏缭见他离开,终于是松了一口气。
扶苏是有心想要招揽他的,这一点,魏缭很清楚。
可是魏缭没有想要与这位未来的太子、甚至秦王为伍的想法。
当今的这位秦王也才不过三十来岁而已,不说他能有多长寿,只说他能活到五十岁吧。
这中间的岁月中,魏缭就有信心在天下陵里面寻摸一个好位置。
但若是跟随了扶苏,那中间的变数就多了。
搞不好这位志大才疏,脑子不是多灵光的公子今后即位,会生出与陛下一较长短的心思,另开一陵。
届时他作为公子扶苏的臣下,那不得陪葬在扶苏的陵墓中吗?
那太不划算了!
扶苏给不了魏缭想要的东西。
所以即便扶苏今后可能是权势最盛的人,魏缭也丝毫不动心。
他没有攀附过去的必要。
这么想着,吃完饭,照例是要睡个午觉的。
年纪大了,魏缭的身体大不如前,夜里睡得短了,要保证精神头,白天就必须睡一会儿。
午睡,是正好的。
但睡到一半就被人打断。
城中的农会里又出了一些事情。
他得去看一看。
这次出的问题不是什么坏事,而是一件好事。
——城中有个养牛的小伙子,先前驱使耕牛的时候就发现了耕牛在多数时候不是那么听话的问题。
作为一个以照顾耕牛为职业的人,作为一个因伤退役的兵士,他有着十足的干劲儿想要训练自己手底下的耕牛。
如今似乎是出了成绩。
魏缭赶了过去,发现并不是对耕牛的训练出了什么了不得的成绩。
而是这位名叫择的小伙子已经完全放弃了训练耕牛的思路。
他在牛鼻子上穿了个孔,以细铁环穿过,绳子一系,稍微使点劲儿,牛吃了疼,自己就乖乖的跟着走了。
择牵着牛走了几圈。
魏缭看着那头黄牛在择的驱使下温驯听话的模样,不由心满意足。
好一会儿,又叫人把择叫了回来,问道:“你这个法子,不会对牛有什么危害吧?”
择连忙摇头:“这肯定不会的!我之前给这头牛的鼻子穿孔之前是做过报备的,也询问过医师,是做足了准备才动的手,而且到今天已经是第十天了,我们观察了这头牛整整十天,它没有出什么问题,食量也和平常一样,确定了没有问题,这才敢再次上报。”
“这样么?”魏缭点点头:“那敢情好,我再批给你九头牛的名额,你这两天抓抓紧,给这九头牛穿个孔,然后十头一块儿,再养个十天看看动静。”
“如果十头里面有七头以上都没有出什么问题,那我过完年就给你上报请功!”
“多谢会长。”择高兴坏了:“那我这算不算一桩功劳?”
“这肯定是功劳!”魏缭毫不犹豫。
魏缭以前在军中待过,很是敬重这种因战而伤残的兵士。
“这样吧,你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办法确实是可以驯服耕牛,使它们更听话的,后面十天的验证,也只是为了确保你这法子对耕牛是无害的,是为谨慎计。”
“可你到底是有功的,而且成绩已经做出来了,我做主,从今天起,你的待遇就再升一等,按什长待遇计。”
“多谢会长!”择高兴坏了。
他因伤退役给的是伍长待遇,食宿、生活上都要比一般人好一些。
不过谁又会嫌弃自己的生活条件更好呢?
“还有个事情。”择仅剩的一只手捏了捏,又舔了舔嘴唇,颇有些不好意思说道:“会长,我升了待遇,能不能先预知一点薪资?”
“预支薪资?”魏缭皱眉:“可是预支要上报用途的,你要是没有实实在在的符合规定的理由,那肯定是不行的。”
“是这样的……”择有些忸怩:“我最近不是相中了一位姑娘嘛……我想凑一凑,送她一根好看些的钗子……”
“相中了,还是相好了?”魏缭恍然大悟,随后不怀好意地笑起来:“讲一讲,是相中了谁人?江州城适婚岁数里的姑娘不多,就一千四百多人而已,我可都能认得的!”
这当然是吓唬择的。
魏缭没有那么好的记性。
“小兔崽子,还敢往驰道上跑,给我爬下来!”妇人厉声呵斥。
扶苏走着,看着路边百景,心中有些烦闷。
他是想要招揽魏缭的。
不过这个人油滑得像只泥鳅,无论怎么说,话题总要给他带回到“为国为民”的话题上来。
这话当然是对的,扶苏肯定没法儿反驳和质疑,但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吃个午饭的功夫,魏缭这位有着大才学的人物又跑去看什么耕牛的驯养过程。
扶苏也没觉得对方是在故意躲着自己。
因为这是国事,是民事,也是对方职分之内的正事。
可是有必要这样急吗?
有必要自己亲自去吗?
国事那么多,事事关心,该有多累?
他带着护卫,往魏缭那边赶过去。
方才厉声呵斥自家小孩儿的妇人已经把胆子大的小兔崽子从驰道上揪了下来,按在大腿上扒下了裤子开始打屁股了。
小孩子顽劣的笑声变成嚎啕的哭泣。
她的小伙伴们站得远远的看着,有人挠起屁股来,像是心有戚戚。
打孩子的妇人旁边,有人贴心地递上了一只皮鞋。
“用这个,用了就不疼了。”邻居们起哄。
远一些,一对小情侣正在吵架。
说的似乎是男孩儿把女孩子送给他的礼物送给了别人。
他们身旁,刚刚学会走路,话都说不完整的小孩子追着一只羽毛颜色鲜艳漂亮的大公鸡跑来跑去,嘴里嘟嘟囔囔兴奋说些什么,他们身后,是背着手的老头儿笑眯眯不紧不慢地跟着。
路边,有人蹬着梯子正往每家门口系两尺黑色布条。
黑色是秦的颜色,是瑞色。
如今庆祝时候,城中批了足量的黑布,裁成布条,使专人翻花,挂在门前,寓意吉祥。
家家户户,扶苏看了过去,有些厌烦这种嘈杂的感觉。
路到尽头,魏缭在一群人的簇拥中走出来,嘴里还安排着一些什么东西。
“……就是今年可以这样做,之后还是应该要上报,还有就是这两年都感觉比往年冷,御寒的冬衣和柴火也要再多储备一些,这件事情交给你去做,另外还有之前备好的牛角,易安县里牛口比较少,那边的猛兽又多,是需要一些强弓硬弩的,多出来不用交税的这些牛角可以送过去支援一下,顺便看看能不能换一些糖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