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戏演完了,但问题还是没解决。
连第一个可能出现问题的环节都没过!
智慧越高深,问题越是难以解决。
单纯的武力根本就没法儿应对这样的局面。
单纯者更无法想象其中龌龊百端。
就像现在的卡,和他的同伴们。
“还是学一学吧,知道了他们是怎么样欺负我们,才能够更有效的制止他们欺负人的行为,才能够把一些对人的轻微的剥削都剔除。”
“而且我们现在也并不安稳呐。”
“从我做秦王之前,我就觉得手底下的人不够用,到如今,我也依然觉得手底下的人不够用。”
“陛下有我们啊,您怎么会缺少人手呢?”鱼忍不住疑惑。
“有你们当然是好的,你们在,我可以举世无敌,想打哪一国,都不担心打不过。”
“可是打仗之外的事情你们能做吗?”
“我想在城外修一条路,直通草原,你们能为我选出合适的路径吗?”
“工人的衣食住行,需要有人统筹安排,以避免粮食不够吃、热水不够用,还要避免太大的浪费,其中计较,你们能做吗?”
“家乡里粮食丰收,税应当交多少?来年的田地该种哪一部分?施肥时候干湿比例是多少?医师们要更好的待遇,该给多少?”
“这些你们能做吗?”
劈头盖脸的问题把所有人都问懵了。
秦王政于是温声说道:“你们如今都是做不了的,要做这些,需得有学问,需得识字,需得有很高的学问。”
“但现在,我们这边,有学问的人够吗?显然是不够的。”
“所以我们每年都要拿大批的黄金,拿大批的精美的漆器、铁器、玉器、绸缎、雕刻、粮食去外国请人为我们做这些。”
“但是外面请回来的都是些什么人呢?”
“安民县的季霄,六年骗了十一个少女身子。”
“经喻县的陈弗,吃用了两百多人的花销去为自己买各种绸缎、漆器、玉器。”
“宁州县的齐喻,爱给人治病,来我们秦国四年,治死了二十来人。”
“还有咸阳,我眼皮子底下,吏室的讲师韩非,仗着皮相好,住在一个寡妇家里吃了她两年多,出来做事六年,骗那小妇人给他生了三个儿子。”
“若是你们能争气一点,我何至于要用这些人,何至于要看他们在那里欺负我们自己人?”
一群敢向刀头争生死的大兵如今大气也不敢出。
“所以还是要你们多读书。”
“起手多读一读骗人的书,看看骗人的人是如何骗人的,欺负人的人是怎样欺负人的,以后遇见了相似的,才能够在受骗者没有被骗之前,受欺负者没有被欺负之前把他们救下来。”
“从这一面看,这种教人欺负人的书,的的确确是有一些好处的。”
“但当然的,那些欺负人的人,肯定也都是顶聪明的人,他们和你们一样看了这样的书,肯定也不会傻乎乎的用书上的东西再去欺负人,而是会因时因势做出改变。”
“但无论如何变,开头和结尾是不会变的。”
“把握住书里面的东西,世上大多数的欺负人的路数,也就不能再欺负和欺骗你们了。”
他这样说,卡犹豫着,好半天,还是纠纠结结,强忍了心头的恶心去抓紧了手中的书卷。
秦王政很是欣慰:“你们还是要在军中半年多的,趁着这半年多不训练也无任务要做的功夫,去向医师问一问书上面的东西,多学一些,以后兵役结束了,好去县中做个小官小吏,减少一些官吏欺负人的事情,便是顶好的了。”
卡咂咂嘴,点了点头:“那好吧……”
“行了,我这里就不留你们吃饭了,一个个跟饭桶一样,叫你们吃我这样的饭,你们也不尽兴,更难吃饱,去吧,回去军中吧,耽误了你们十几日了,也该叫你们回去与朋友聚一聚了。”
秦王政摆了摆手:“回去吧。”
一众兵士都有些不舍,但出了门,心里面暖暖的,似乎找到了某个坐标或者方向,不再有任何的犹豫与彷徨,只一心喜悦,步伐坚定。
目送兵士们离开,秦王政将目光转回到一直没有说什么的扶苏身上:“你来做什么?新婚刚过,闲极思动了?”
扶苏向外张望一眼,有些疑惑于刚才的那群兵士竟然可以活着出去,听到秦王政的问话,只低头,做足了礼数:“父王,儿臣斗胆,想要向您讨一些差事。”
秦王政叹息:“此处没有外人,我是你父亲,你是我长子,有什么想要的,直说就是了。”
扶苏大喜,温文有礼地说着:“自古有子继父业之习俗,夏启承大禹之业,武王继文王之德,盖其父子之行……”
秦王政看着自己的嫡长子,没有开口说话。
长篇大论,引典用故,张扬文辞,全是废话。
就是要说一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真是越长大越无聊了。
“你想要什么?”秦王政直截了当地问道:“你觉得你能做什么?”
扶苏听到秦王政地话,顿时大喜。
问这样的问题,所代表的事情就是,父王已经愿意给他事情做。
那么,接下来一切就可以如自己的师傅们所言了!
“父王,儿臣如今读了儒、墨、道、杂等家先贤诸子之书,对于建制论政之事,有了一些了解,父王常说理论要与实际结合,不与之结合则理论为空论,儿臣如今有了这样的理论,却不能对政事有所了解,是儿臣的理论无根基所在,为空论。”
“如今争流大兄去了草原,父王身遭,没了人处理杂事,势必繁忙,儿臣愿为父王分此忧。”
“你想做争流以前做的那些事情?”秦王政点点头:“可以给你做,但是扶苏,这想法是你自己的,还是你的什么老师的?”
扶苏一愣。
“看来是你的老师们为你规划出来的。”秦王政见状便知内情,忽而嗤笑:“你凭什么觉得那群连政事都没有参与过的人为你规划出来的道路是你应该走的?”
“就凭那群老儒年龄大,凭他们有些名声?”
扶苏不明白秦王政的意思。
秦王政看着扶苏:“不要为了让别人夸赞你是仁人君子而去做符合他们给你规划出来的行为准则的事情。”
“那群人嘴里的话是最冠冕堂皇的。”
“可是若是你真的按照他们说的去做了,扶苏,你一定会因为触动他们的利益而被他们打入泥沼之中,辱骂一千年,头骨都被他们割下来当酒壶。”
扶苏不知道自己的父王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他只低着头,试图蒙混过去。
秦王政摆了摆手,笑道:“行了,你回去吧。”
“明日开始来做事。”
“谢父王。”扶苏喜形于色,规规矩矩地把礼数做足,而后离开。
秦王政跟着走出去,看着扶苏的背影,摇了摇头。
事已至此,即便是他,也没有什么办法。
——或者说,从一开始,他就没有什么办法。
扶苏是嫡长子,所有人——包括以前的秦王政自己,都发自内心的觉得,他应当是继承自己的法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