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的有点早了。”嬴政鄙夷看着鞠子洲:“不过你这样优柔寡断的人来说,用时也算是比较少的了。”
“难道你还有用时更少的办法吗?”
“不与他辩论,直截阐述自己的义理,震慑了他,然后一剑杀了就是了,一天都用不了。”嬴政笑笑:“不过这不是你的作风,你这种人,总是在不应该仁慈的时候乱发仁慈之心。”
“大约。”
“吃些酒吧。”嬴政看了一眼窗户。
立刻有人将窗户打开。
冷风夹杂雪瓣吹进来,很快消融,屋里催人睡觉的暖意被吹散。
“唤赵高来侍奉。”嬴政又安排道:“叫一桌酒食。”
鞠子洲在嬴政面前坐了下来。
很快,一桌热腾腾的酒食上来。
“你到底是到了这一步了。”鞠子洲有些感慨了。
“你教我之初,预料到的,怕不是这样的结局吧?”嬴政有些好奇的:“未来的格局会是怎么样,未来应该如何,你这来自于未来的人,心中都应有所预设,但现在……不,不是现在,是你离开咸阳之后,我的作为,恐怕都在你的预料和预设之外了。”
“是啊。”鞠子洲吃了一口菜。
“统一六国的难度陡增。”嬴政好奇看着鞠子洲:“你有什么好的办法吗?”
鞠子洲摇头。
哪里会有什么好的办法。
嬴政彻底的与那些人对立起来了。
即便只是为了活命,这些人也会拼尽全力与他作对。
原本的历史上,这些是完全可以避免的。
只需要,一点点小小的妥协。
“料想你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了。”嬴政讥笑:“你所能做的也只是妥协而已。”
“政治上,必然是需要妥协的。”鞠子洲想要做一点努力:“你现在能用的秦吏,已经很少了吧?”
嬴政点头。
在鞠子洲面前,他没有撒谎的念头:“秦吏的培养是一个问题,而且比较严重的问题是……”
“是你的人现在正在向传统上走,正在往老路上走。”鞠子洲冷静缜密。
嬴政叹息:“老路毕竟是具体的,具体的路,好走,这是人之常情。”
确定的东西毕竟比不确定不具体的东西更加给人安全感。
环境也会催着人走老路。
只是要与新的情况与新的世界做出一定的妥协而已。
“如此的情况,你也应该做出一定的妥协。”鞠子洲说道。
他没有劝谏的意思,因为他知道,嬴政已经打定了主意,至少目前,他是劝不住的。
理想主义者的理想,是容不得打折的!
嬴政只是笑笑。
很快,赵高赶来了。
这位已经“指挥”过一场战役的将军,此时没有半分架子,做出了往日奴仆的行状。
“不必如此卑微的。”鞠子洲笑笑,伸手夺过酒杯,给了他一杯酒:“坐下,我们聊聊吧。”
赵高犹豫一下,坐了下来。
嬴政自己斟了一爵酒。
“你这种来自未来的人,心底里觉得我们统一七国是理所当然的,不统一就是大逆不道。”嬴政慢慢悠悠,吹着冷风,喝着热酒,十分清醒。
韩非歪头看着自己身边的小孩子。
这小孩子,白天恹恹的睡着觉,夜里就精精神神地晚。
而且他居然对着韩非自娱自乐了三个晚上都没有半分不耐烦。
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
韩非不与他玩,只是想要睡觉。
但没有酒了,又睡了太久,此时睡不着的。
于是他张开双眼。
动了!
寄看着一直没有什么动静的韩非忽然翻了个身,惊喜无比,拍了拍手,又凑到另一面,继续面对韩非,兴致盎然地尝试与他玩。
他拿出了自己所有的玩具,拍着韩非,喜滋滋想要分享。
韩非冷眼看着这个脑子不太好使的小孩子。
小孩子殷勤极了,将自己喜欢的玩具凑到韩非脸上。
韩非看着他手里的玩具。
那里面很多事木制的,有些铁质玩具,中间一只玉鸟,展翅欲飞。
那是他送这小孩子的。
是韩国带来的。
是,作为韩王的叔父赠送的。
死了!
都死了!
韩王死了!
堂兄死了!
叔伯兄弟,全部都,死了!
秦王政审杀了他们!
眸中酝酿出痛苦。
韩非咬牙切齿。
来自未来?
赵高惊骇看着秦王政。
嬴政只把玩着手中酒爵。
鞠子洲在片刻之后点了点头:“是的,这一点我需要承认。”
秦王扫六合,祖龙统华夏,这是他的理所当然。
中间有多少战争,会死去多少人,他是不管的。
鞠子洲从来,不是一个好人。
“所以,其实你的立场,跟我们,从来都不一样。”嬴政笑着,喝一口酒。
酒水很烈。
鞠子洲没有太多的犹豫。
他本就知道,自己的立场与此世的所有人都不同的。
赵高口干舌燥,忍不住偷偷喝了一口酒。
“你这个人啊……”嬴政仰头,似乎在思考,很快又平视鞠子洲:“你这人最大的问题就是你既然知道你的立场与我们不同,就不应该参与到具体的社会活动当中。”
“你不是个好人,却连坏人都做不好。”
“见到了吃苦的人,总也会混淆如今的人与未来的,你的那些人,所以你有时候会对他们又过分的体恤。”
“但是在脱离他们的时候,你看任何人,都不把他们当作与你平等的人。”
“你想要我发动战争,或者统一六国,最根本的目的,也并不是因为看见了人吃苦想要解救他们,而是因为,你所知道的历史里,我就是统一了的。”
“我的统一,是你的理所当然。”
这是对于鞠子洲的指责。
他没有反驳,只是默然。
“师兄,你想过没有。”嬴政转换语气,温和一些问道:“我们打了仗,死了人,统一了六国,之后会发生什么?”
鞠子洲不言不语。
“如若是,按照你的想法来。”嬴政悠然神往:“我们打了仗,统一了,那么到时候,就是秦国胜于别国。”
“届时,秦人对于别国之人的态度会是怎么样呢?”
“他们是以征服者的姿态到来的,心态自然也是征服者,是人上人。”
“无论迁居与否,我的统治根基的核心,就会被限定在,秦人,这个范围里面,对么?”
鞠子洲点头。
算是承认。
“秦人胜六国之人,秦人强于六国之人。”
“那么秦人面对六国之人,便是强对弱,便是主对仆。”
“如若没有别的变故,便是秦人整体,压迫和剥削六国之人,以一国凌六国。”
“随后是秦人权贵凌诸国。”
如若不经一次大的洗牌,那么七国之人将仍旧是七国之人。
唯有当拥有统一的一个敌人时候,七国之人是一个阵营里的人,七国之人同受一个敌人的压迫和剥削之后,七国之人,才是一国之人。
按照鞠子洲所预设的理所当然的话,那么就要有一个崭新的压迫者站出来,把七国之人,变成一国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