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在这样的制度和农田多于人们的劳动能力的情况之下,每一个集体对于人口的需求都是近乎无限的。
原本的奴隶在第一时间内被农会、贵族们瓜分,随后便是一些乞丐。
这些人有很多是伤残了的。
正常情况下,他们的劳动能力比起一般的健全人,是低得多的。
但低总比没有强。
乞丐也在数年之间被各处寻找,抓获,强制着进行他们所能够从事的劳动。
从扫大街、硝皮子、洗菜、杀鸡到管理粪池、投放捕鼠器械、焚烧死老鼠、死蟑螂不等。
在这种情况下,咸阳城这块儿地,已经好几年没有见到依靠他人施舍维生的乞丐了。
扫大街的老叟见到面前这滩烂泥,也只当是一个心情不好,买醉致使没法儿回家的人。
于是他絮絮叨叨,说着自己年轻时候也颓丧过,也试过为情所困的滋味,但是日子总要继续过下去,父母生人,身上总也是寄托了一家的希望的。
那一滩烂泥只张眼瞥了一眼,眼神浑浊死寂。
老叟叹了一口气,摸摸他的头:“还是要想一想,你父母若是知晓你为着一个妇人就这样的糟践自己,该有多痛心!”
这滩烂泥肤色白皙、身上衣服虽然赃污,却也看得出面料极好。
老叟只是劝了劝,又开始自己的工作。
扫大街这事情并不辛苦,也没甚么人强要他扫得一尘不染,只要定时的将不谐之处扫净便可。
老叟扫着,看着街上人来人往,感受着行人身上年轻的活力,心情舒畅。
转过头看了看那一滩烂泥,又叹一口气。
傍晚,晚食时候,老叟见到那烂泥还瘫软原地,想了想,拿了些吃食又舀了热水,放在他的面前。
“喝点热的,暖和暖和,快过年了,天冷。”
絮絮地又嘱咐了几句,老叟也很清楚面前的烂泥是听不进自己的话的。
他说完慢慢地离开。
太阳如他一样慢慢悠悠地离开。
夜幕降临时候,喻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
一个孀居妇人独自抚养一个不能劳作的儿子,搁在以前,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因为以前的土地是可以传续,也可以被剥夺的。
即便是庶人之家,往往也有亲戚上门夺取土地。
如今倒是没有人夺取土地了,单纯的要供一个不能劳作的孩子吃饭穿衣,所需要的劳动量,也足够让一个妇人筋疲力尽。
喻是一个要强的女人,丈夫死后,她没有再嫁,抚养儿子的时候,她所想要的,也不仅仅是供儿子穿衣吃饭那么苟延残喘地活下去。
正常的小孩子爱玩的,爱吃的,喜欢穿的,旁人家的小孩儿要有,她的儿子,可以少一些,但也不能没有。
而且因为脑袋稍微有些笨拙,她的儿子与别的小孩子是玩不到一块儿去的。
她因此需要给儿子更多的玩具和吃食,以确保儿子没有玩伴也不会伤心哭闹。
于是她所需要付出的劳动量更多了。
每日奔波,已属常态。
这条路不长,喻慢慢走着,手中提着为儿子买来的烤好的兔肉,香气诱人。
路过那滩烂泥时候,喻停下了脚步。
她认识这人的。
有过交集。
但并不熟悉。
她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沦落至此。
昨日就已经见过他躺在这里了。
当时还以为他只是喝醉了,提醒一下,也就离开了。
今日再看,他居然还在这里……
不会是死在这里了吧?
喻犹豫一下,伸手探了探对方的鼻息。
还活着。
死了的话还好说,活着就比较麻烦了……
喻想了想,手指屈伸,最终一巴掌打在他脸上。
“啪”。
很响。
理所应当的是很疼的。
韩非张开眼睛,朦胧中看了一眼又闭上。
喻皱眉,甩手又是一巴掌:“我不清楚你到底是怎么了,但你这样,总归是不好的,天这样冷,把你放在这里,过上几天,你肯定是会冻死的!”
韩非没有任何反应。
若不是刚才探过他的鼻息,喻真觉得他已经是个死人了。
喻起身离开。
回到家见到儿子高高兴兴地迎接自己。
她顿时感觉自己一天的辛苦疲累都消散无踪。
把兔肉喂给儿子,随后自己拿了一些榨油剩下的豆饼出来吃。
豆饼,咸菜,儿子吃剩下的兔肉。
这便是她今晚的晚餐了。
不去食堂吃的话,农会结余时候会给更多的公分,就可以给儿子吃他喜欢的东西。
喻吃饱了,哄儿子睡觉时候,又想起街上躺着的那一滩烂泥。
她犹豫再三,最终选择出门,把那一滩烂泥带回了自己家。
临冬了,总不能叫他冻死在街上。
星河璀璨,夜空静美。
韩非躺在临时铺就的草榻上,旁边炭盆持续散发光与热。
再远一些,是一张床。
韩非是与喻的儿子寄一齐睡的。
他怀中还抱着一瓶酒。
半夜时候,他张开眼睛,掏了掏怀中的酒,大口喝了一口。
倏尔,耳边听到一点声响。
在这静谧长夜之中,这点并不大的声响格外的刺耳。
韩非歪了歪头,眼珠没有动。
隐隐火光之中,一个小孩子凑了过来。
傻里傻气。
韩非没有理他,喝完酒又躺下。
小孩子目光炯炯地凑了过来。
寄是脑子稍微不太好地孩子,到今年八岁,还不会怎么说话,也不能像一般的孩子那样帮着做些小事,平日里被喻锁在家里玩小玩具。
对于这个出现在自己房间里的陌生人,寄如今是很有一些好奇心的。
他凑上去,戳了戳韩非的脸,然后迅速后撤。
见到韩非没有动静,又凑上来戳。
戳一下又急忙往后退。
往复十数次,小孩子并不嫌烦,仍旧兴致勃勃。
被戳了那么多次,韩非只张眼看了一眼,并不做过多理会。
幽暗之中,谁也看不清楚谁。
时间慢慢流转,一夜很快过去。
早晨,喻做了早餐与午饭,又在火盆上烧了一整壶的水,嘱咐过儿子记得吃饭喝水,想起昨晚自己捡回来的那一滩烂泥,又尝试着托付:“您能帮我照管一下我儿吗?”
韩非没有任何动静。
喻甚至不知道他是睡着了还是醒着。
家里粮食不多,喻想了想,从自己的口粮里扣出一些,摆在韩非身旁:“饿了的话,可以先吃些东西垫一垫。”
随后她摸了摸儿子的头,离开了家。
门照旧从外面锁了。
白天,寄睡了半天便睡不着。
小孩子嘛,总是这样精力充沛的。
他尝试着跟韩非玩。
不过没有什么成效,韩非死了一样的躺着,中午饿了就摸了身边喻留下来的豆饼吃了去。
下午时候便意上来,起身看了看,没找到便桶,倒是在这个一眼看过去便知道穷困的家庭里找到了一处厕所。
随后又是倒头大睡。
酒喝完了便只是睡觉了。
中间傻傻的小孩子讨好般地拿出了自己的玩具要与韩非玩耍,韩非理也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