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细说。”李斯一拜。
卫浮屑回礼:“是这样。”
“秦国有能够省却许多力气花耗的铁器不假,可是这等铁器,毕竟是贵重的物事,秦国自己恐怕都没有太多,于是韩人来购置,着实是一件难事……”
“这一点请放心!”李斯听了卫浮屑的话,便知道了这家伙,以及这家伙背后的那些人对于秦国的了解——他们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秦国如今的铁器已经几乎遍布全国。
咸阳之外,几遍铁器没有咸阳城的大炉里冶炼的那么好,但也基本上不缺铁器用。
最多是,质量差些。
这玩意儿早已经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了。
但韩人似乎并不清楚这些。
秦国并不禁绝交游,然而在秦国交游、游行,去真切的深入到这已经发生了奇怪变化的基层之中了解真实情况的人,又有几人呢?
李斯心底偷笑。
他自己,若不是因为当初实在贫穷,也不会有今日如此的机缘和境遇。
韩人不清楚是正常的。
李斯收敛心神,假装仔细听着卫浮屑的话。
“……是故,为兄要在秦国购置合同的铁器与好食,着实是一件难事啊。”卫浮屑说着。
“我可帮助块垒兄。”李斯拍了胸脯:“块垒兄,我今是秦国安陆县农会会长,总理安陆县城之中大小生产事务,这事情,我帮定你了!”
“这如何可以?”卫浮屑抓着李斯的胳膊。
手劲真大!
李斯低头瞥了一眼卫浮屑。
演技也不错。
这是属于实力派演员的肯定。
李斯郑重点头:“自然是可以的!”
而且毫无压力。
“只是……”
“没有只是!”李斯严辞说道:“块垒兄莫非是并不信我?“
“通古兄我自然是信的……”
“那便吃酒。”李斯昂首,摆出一副东道主的姿态:“吃酒,一切事情,等吃完酒再说!”
“这……也好。”
“对了。”李斯顺口问了一句:“你们……块垒兄需要多少的铁器和食料?”
“这,自然是越多越好。”卫浮屑有些不安。
因为事情有些脱离他的掌控了。
“越多越好?”李斯用手摩挲下巴。
他的胡须梳理得很好。
“这样,为兄助你在韩地之中建立一个铁厂用于冶铁,你看如何?”李斯笑呵呵说着:“如此,可以保你一直都能有铁器用,也省了许多奔波劳碌。”
卫浮屑瞳孔骤缩。
还没喝酒就已经醉了?
“可是那种能够冶炼兵器的铁厂?”卫浮屑小心翼翼地询问。
李斯摇摇头:“那等技术,为兄手中是没有的,我这边最多也就是能够冶炼一些勉强可以用的铁料、打造一些农具而已。”
“是这样么?”卫浮屑有些失望,却又觉得更加真实了。
“对的,块垒兄可需要么?”
“这……若是不会给通古添麻烦的话……”
李斯也皱了皱眉:“麻烦?似乎……”
他搓了搓手。
似乎有些麻烦。
卫浮屑立刻就懂了。
他手中比划一个手势。
李斯睨了一眼,很是满意:“麻烦倒也没有多麻烦,块垒兄尽管放心,我一定为你办妥!”
“那就有劳通古了。”他开开心心的说着,又想起什么一样补充道:“通古,还有件事……韩国土地与秦国土地不一样的,所以应该使用的农具的铁料,质地也应当不同。”
“哦?还有这等事?”
“是的,正如橘生淮南淮北之异同,地生秦地韩地,也是有区别的,韩国的土地,适合用更加脆一些铁器。”
陈矩脸上显出迷茫神色。
铁器的具体划分,在如今是以秦国的标准为标准——因为目前来看,铸造铁器和使用铁器的最主要的国家,就是秦国。
所以秦国的标准,才是标准。
而秦国的标准,是以物性为基准的划分。
脆、韧两性,是秦国工人们在实际生产和使用过程中所能够感知到的,最为明显且具体的物性,于是铁的分类便是围绕这物性而来的。
但是……脆铁的实用性……
陈矩着实是无法想象的。
该是何等的土地,才能让一般情况下使用更加不便的脆铁比韧铁更加好用?
李斯只深深的望着卫浮屑。
铁器再是容易损坏,再是质量差,那也比木器、石器更加好用。
而易损的铁器,则意味着,更多的购买量。
反正一般的平民是用不起比脆铁更好用的铜器的,而且他们没得选,政权神器的垄断,比任何的商贾、商业的垄断都要彻底。
在垄断的情况下,只要存在需求,那么垄断者就是可以得到利益,从而始终做人上人,牢牢把控一切资源和财富,甚至人本身。
李斯与卫浮屑的交流慢慢火热。
他们谈天说地,他们交换信息,彼此套取对方脑袋里的信息,彼此交换着自己对于美人的追求,对于美酒的鉴赏,对于文学的讨论。
这里面,大部分是陈矩完全听不懂的。
陈矩也没有想要了解的想法——太繁琐了,而且就陈矩自己来看,那些大部分都是没有意义的东西。
酒只要好喝不就行了?琥珀色还是翠玉光,有意义吗?
美人婉转承欢时刻的足趾如何形状、面庞先从哪里发汗什么的……真的有必要吗?
因为并非贵族出身,所以陈矩是不会懂得这些的。
因为一直未曾脱产,也没有资本增殖的需求,陈矩是不会懂这些的。
他所能够懂得的,都是自己家里人的需求、自己的需求、以及带给自己新生活与新生命的那一位秦王陛下的需求。
送走了卫浮屑,李斯把酒,一道道命令迅速的传下去。
陈矩犹豫着,有些话不知道该不该问。
李斯喝完了一杯酒,见到陈矩还在纠结,于是索性开口:“你想问什么?”
“会长您说要帮韩人在韩国修建铁厂……这事情……”陈矩很担心,也很害怕。
李斯看着陈矩,看着他脸上显而易见的担忧,不由笑出了声:“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李斯放声大笑。
他笑得停不下来。
“李会长?”陈矩纳闷。
这笑得是什么?笑我吗?
李斯笑了一阵子,擦了擦眼角的眼泪,再次感慨:“秦王政何其有幸,竟能有你们这样的民众拥护他。”
简直令人妒嫉得发狂。
令任何一个统治者、贵族都妒嫉!
这样武力彪炳、忠心国事、没有太多的物质需求、几乎不考虑自身享乐的民众,是往古来今的任何一个统治者、贵族都想要的民众。
而这样的民众,只安陆一县之地,只农会之中,李斯抬眼看过去,全都是!
这样的一个王,只要不早夭,一统天下、重定分封,甚至弃绝分封,只怕都是轻而易举、理所当然的。
“放心吧。”李斯笑过了,为陈矩解释:“我做事,是秦王陛下授了权的,至于去往韩国开设铁厂……你真的觉得,我们进到韩国之后,就只能老老实实地为他们冶铁?”
“那,不然呢?毕竟是敌国。”陈矩脸上显出一些疑惑和不安。
李斯骄矜笑着,自然有一种胜券在握的气度:“冶铁是要使用大量人工和大量物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