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手抖的这样厉害,怕不是病了吧?”店主人这时伸手拿过了季白手中的水壶,为他们两人一人倒了一碗水:“客人,身体虚弱就应该喝点好的!”
他隐秘笑着,左右看看:“六钱一碗大药酒,极补的,怎么样,要不要来一碗?”
六月,循秦王政令,都尉王翦率兵而行,对外征伐,征讨那些前来寇边的匈奴人。
虽然,谁也不知道匈奴人这群用着石头和骨头、兽牙磨制的箭头和刀兵的弱鸡是如何跨越数百里前来寇并不十分接壤的秦国的边的。
但既然命令发出去,军队开拔,那么一切的质疑都要被消灭。
大军开拔之后,铜铁炉恢复了出产便于售卖的刀剑,但此时,修渠的工地里,嬴政已经发不出铜钱来了。
——他并不是没钱没粮,而是说,没有足够的铜钱。
秦国一向是缺少铜的,而前面给兵士们发薪资的一次——虽然有了大量勋贵的支持,但他们毕竟不可能真的拿出自己的家底来支持嬴政——那一次便消耗了嬴政手中大部分的铜钱储备,当时他就感觉手中的铜钱就不很够,不然的话,也不会同意用抓钱这样取巧的抚恤金发放方式来减少铜钱的支出。
但,没钱,只要有粮食,修渠工作,也还是可以继续。
而这一切的前提是——修渠的工人愿意。
“核算过了,粮食是足够的,即便是目下的这些工人们每日四餐全吃干饭都足够!”赵高很是紧张。
嬴政把玩着手中的玉珏,神色不阴不晴。
“但是钱无论如何算都不够,对么?”嬴政叹息,放下了手中玉珏:“所以,赵高,你觉得,朕应该如何去做?”
赵高低头不语。
“夏无且,你若是朕,你会如何做?”嬴政又问。
夏无且立刻睡着了,鼾声不断。
“呵。”嬴政笑着摇摇头:“你两个这一点倒是很有默契。”
“奴婢才疏学浅,不敢妄议朝廷之事;也不敢揣测王上之心。”赵高谦卑无比。
“那么赵高,朕问你,钱是什么?”嬴政问道。
赵高一愣。
钱是什么?钱不就是钱吗?
钱……
他稍微一思考,便愣在原地。
是啊,钱是什么?
在秦国国内,钱事方圆之硬币,半两之块铜。
在秦国之外,钱是铜刀、是铜贝……
赵高自己有很多钱。
他闭着眼睛都可以摸得出来钱的形制,稍微一碰,赵高就能够知道钱是多重的。
但,非要他说一句钱是什么……
赵高就只能回答:“钱,不就是钱吗?”
“钱,不只是钱!”嬴政笑了笑:“当前,秦国所缺少的,寡人所急需的,其实也根本不是铜钱那种东西!”
他说着,提起笔来,在一块早已经备好了的木板写下一行字。
“当荒一亩”
背面则写上“秦王政”
嬴政吹干了墨痕,将小木板扔给赵高,说道:“你去,随便在勋贵当中,找一家你觉得很有钱的,去把这个东西卖出去,告诉他们,他们觉得这东西值多少钱,便给多少钱。”
赵高拿着小木板,有些凌乱:“这……”
“我很好,我没事,不用担心。”竭摆了摆手。
他摇摇脑袋,感觉有些晕眩,眼前的事物一分为三,左右摇晃着,路面也有一些动摇,似乎地龙翻身,整个世界就只有他自己一人是正常的,其余的一切都摇摇欲坠。
天星落下,地火烧起,身边的人一会儿朝左扑过去,一忽儿又倒向右边,看不清楚的脸上分明的应当是挂着惊恐,耳畔也能在呼啸的风声之外听到一些刺耳尖叫,世界变得叫人好生难以捉摸。
竭受不了这光怪陆离的一切,于是他干脆利落地选择闭上双眼,逃避起来。
“噗通”身体倒在地面上,鼾声响起来。
他睡着了。
“终于是消停了!入妣的!”店主人啐了一口浓痰,有些嫌弃看着竭和他的几名还算清醒的同伴:“不能喝就不要喝那么多嘛。”
那几人虽然不如竭这样醉,但也都有些微醺。
如是平时,他们自己的同伴犯了事,吃罪了人家店主人,打了人家的东西,他们虽然不会道歉,但也自知理亏,不会多说什么。
遗憾的是,现在不是平时。
他们也并不是平时那些清醒的人。
以故,他们听到店主人家的责怪,便就生起气来:“你如何敢讹耶耶的?不知道耶耶是什么人吗?”
店主人家蒲扇大小的手掌在鼻尖扇了扇,驱赶了鼻端的酒臭,嫌恶说道:“你等众人可别想着趁醉在我这处闹事,惹急了,我可是要收拾你等的!”
“你娘的!威胁耶耶不是?这是什么世道,小人威胁大人,不讲孝义了吗?当心耶耶~嗝~告官抓你吃鞭笞!”微醺的客人半开玩笑地怒斥。
店主人家撇了撇嘴,高声喊了一句:“我儿,速来,这里有人趁醉装疯闹事了!”
好一会儿,一个身形魁梧的丈夫骂骂咧咧地提着一柄铁剑走来了。
夏夜里,众人借着灯火光芒,看得清这丈夫衣衫不整,鬓发散乱,脸上、颈上有着些斑斑点点的绯红痕迹。
店主人家一见此便来气:“喊你半天,为何才来?”
丈夫看着店主人,也是满脸的厌恶:“你就只喊了一声,我还不是急急忙忙就来了?”
“干啥呀,干啥呀,谁敢在我家食肆闹事啊?”清脆的女声如黄鹂啼鸣,婉转中带着些奇异的慵然倦倔,颇具风情。
店主人看了过去,有些嫌弃,又遮不住满脸的笑意:“小池哦,你该把衣裳都穿好些的!”
他说着,走上前去为小池整理衣裳。
待看到女儿新做的下裳的一处有被撕开的痕迹,他又是难受,又是欣慰:“小池啊,你长大啦,耶耶管不得你了,但你也应当注意的,选心悦的士,虽说是要按你的喜好去选,可总归,那些只会说巧话,实际却没个事做,家中又连田土都无的泼皮游侠儿,你还是别给他占了便宜的好!”
说着,店主人忍不住嫌恶瞪了提剑的丈夫一眼。
丈夫撇嘴,很有一些无奈,于是他用剑脊拍了拍被自己干翻了的四名醉汉:“老实点,耶耶可不是什么生意人,不讲和气生财的,耶耶就一点爱好,就是杀人,最好杀的就是那种对耶耶不敬的傻鸟!”
店主人听的这话,身子一颤,又有些恼怒:“兔狲,还不快掏钱,打坏了耶耶的桌椅便不用赔偿的吗?休说是这桌椅了,便是那衣服上的一个褶子、头上的一根头发梢被你这等的粗鄙之人坏了去,耶耶都要收你十个大钱的!”
丈夫愤愤地踢了脚下的醉汉一脚,惹起了几声不真不切的叫喊。
小池见到这一幕,扑哧一笑,笑魇如画中仙女,冰肌玉骨,姿采动人。
丈夫“咕嘟”咽了一口唾沫。
“你们!”小池笑着走到了丈夫身边,伸脚踢了一脚一名眼见着像是清醒了的醉汉的胳膊:“醒了没啊?地上那么凉,还是起来吧,把酒钱饭钱付了,带着你的友人回去睡觉!”
地上那名挨了打,又在地上躺了好一会儿的醉汉很显然是不想掏钱的。
他吭吭哧哧,磨磨蹭蹭,又是呼痛,又是喊着“我没醉,别摸我”的,演技拙劣,但非常努力。
小池脸上挂着笑“你还没醒酒吗?”
“乃翁可没醉!”这醉汉哼唧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