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的红利摆在面前,勋贵们想要的是尽可能吃下更多的红利,在这种情况下,放松对于小民的压榨,使之更能看得到希望,使之更加卖力做活,才是最符合勋贵们利益的事情。”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实际可以用的时间,其实是有至少四五年的!”鞠子洲看着嬴政。
他心中越发有种紧迫感。
但,这种紧迫感,到底是从何而来的呢?
鞠子洲不明白。
“四五年。”嬴政微微颔首:“墨者询与我讲了,修这条水渠,最快要用一年零八个月,慢一些的话,要用两年多。”
“如此说来,四五年够用!”嬴政指节在桌面叩响。
“还有一件事。”鞠子洲提醒道:“赵国、韩国、魏国,甚至卫国、齐国、偃国这些国家,都可以送去消息。”
“送什么消息?”嬴政嘴角噙着笑。
“送去我们要修一条水渠的消息。”鞠子洲想了一下:“说不定他们会给我们派过来一些能用的人物呢!”
“这种蠢事?”嬴政眉头一跳:“你真的觉得他们会做出这种蠢事?”
“或许吧,谁知道呢?”鞠子洲笑了笑,一口喝干了杯中温度刚好的白水。
嬴政定定地看着鞠子洲:“我感觉,你就像是个……前知之人,可以卜筮吉凶,占兆未来的那种。”
“大约。”鞠子洲起身:“我先回去了,你自己要小心应对。”
“对了。”嬴政同时起身。
他长了一岁,又长高了些,如今已经不比鞠子洲矮多少了。
“今年秋收之前,我想打一仗,向这些人展示一下武力。”
“抖个威风,使他们心中有所顾忌也是好事。”鞠子洲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政治上,没有白吃的午餐,使用了勋贵们的力量,那就要践行对于他们的承诺。
嬴政对他们许下了改变地制的承诺,并且动用了他们的力量编织罗网,绞杀了吕不韦,那么他也就有义务,把改变地制从空口白话落入现实之中。
勋贵们很是迫切地想要土地,所以他们的耐心注定不可能太好。
一年,是他们所能够等待的最长久的时间了。
而十万亩私有土地的丰收,则会是一个信号。
至于丰收,人为制造出丰收的景象,很难吗?
师兄弟两人在这一点上,判断是出奇的一致!
三月二十二日,韩国听闻秦国将要修建一条长约四百里的水渠,于是韩王安对于秦王政的举措表示了十分的赞同。
“民生乃国之本,秦王愿为民生而耗费大量财力,着实令寡人敬重,寡人愿意以国中十五人知水文者,并钱三百万,帮助秦王,修建水渠!”
于是韩国派了人过来,还送了一点钱。
其他诸国见此,也都派来了许多的知水文者。
这对于秦国当然是一件好事。
水利专家是不嫌少的!
但这对于其他诸国而言,同样是一件好事!
因为派去的人越多,越是能把秦国的这条水渠修的大大的。
而这种程度的基建,大家都是知道的,它很消耗人力物力财力。
也最考验国内的局势。
因为这种程度的靡费,是很容易造成局势的动荡和生产的停滞的。
生产停滞,对于大贵族、对于秦王没有什么问题。
但对于小民而言,则就是足以使全家饿死的大事!
这是一记阴招!
但这同样是阳谋。
因为秦国已经开始修渠了。
这种事情一旦开始,就没有回头路可以走。
修成了,秦王万岁,修不成,秦王万岁。
大家都在互相算计。
这条水渠,也随着各国的水利专家的到来,而慢慢改变了走向。
它首先是变大了。
工程量、长度、惠民程度,都变大了。
相应的,工期拉长、靡费变多,所需要的工具、粮食也变多了。
粮食其实还好,最要命的其实是盐。
这种小东西,跟粮食一样,平时是很不起眼的。
但到了用的时候,这小小的一粒,便足以绊倒任何人。
秦国国内的盐,不够了!
嬴政于是使人拿了铜铁炉出产的华丽钢剑,去到韩国、齐国、魏国,去换取食盐。
同时,他开始下令巴蜀两地开采食盐。
盐价一时陡增。
秦国最近这两年发生了许多事情,有些事情,是大家司空见惯的,比如打仗,比如战败,比如换秦王。
但还有些事情,是大家活了大半辈子,第一次见到的。
比如秦王政的新政。
在一个不向外扩张的系统里,系统内的一切权力、资源都是有限的,在这有限的权力、资源中间,想要获取更多,就必须攫取别人手中的权力和资源。
目下的秦国,便是如此的一个没法继续向外扩张的系统。
既然无法扩张,那么大家向外获取巨大利益的路便被堵死。
剩下的,便是向内寻求利益、寻求权力。
也就是,互相倾轧,争权夺利。
秦国的权贵们并不能很直观地说出这样的道理,但他们对于这一切,心中有数。
所以面对秦王政,他们本应该是铁板一块,先把这位年幼的秦王从这场权力的游戏里排除出去,然后再互相厮杀。
这是默契。
可,意外就意外在,秦王政这位本应该在预选赛便被大家淘汰的家伙,让出了自己的利益。
让利,是为了借力,取利。
于是大家清晰地见到,秦王政不出手如泥塑木胎,一出手便是雷霆手段,将本应如日中天的吕不韦选手淘汰。
没有什么绝世的妙计,也没有什么世所罕见的心机。
就是简单的,放出消息,让大家信他。
大家信了他,然后便被他所要抛出的鱼饵动心。
这是个简单的过程,简单到几乎不可能有任何意外的情况发生。
于是吕不韦毫无悬念地被淘汰出局。
华阳太后自己在复盘整件事情的时候,心底是无比惊讶和震撼的。
因为这个过程太简单了。
如此简单地就将吕不韦这样绝顶的人杰逼杀,这种手腕,才是最不简单的。
因着这种不简单,于是华阳太后改变了策略。
“库中还余下多少钱粮?多少盐巴?”华阳太后手中把玩着一只金簪。
熊启听到这个问题,吃了一惊:“太后是……”
“筹备筹备吧。”华阳太后眸子里映出金簪倒影:“朕打算改变主意了,朕要全力支持政儿。”
熊宸低下了头:“我感觉,有这个必要,但是还是需要观望观望……”
嬴政手里可以用的牌已经不多了。
把土地承诺出去,便意味着,他开始孤注一掷了。
而在地制的改革落实之前,嬴政,便会是这秦国真正意义上,至高无上的王者。
但此时他越是至高无上,不可悖逆,也就意味着地制改革落实之后,他手中可以用的筹码会越少,届时,他便会越发虚弱!
而这个时间,很快就要到了!
最多就是在今年秋收了。
熊宸看得明白,所以他觉得,有必要观望一下,等到秋收之后,看看嬴政手中的筹码,也看一看他的手腕,确定一下应该以何等的姿态面对他。
熊启摇了摇头:“姑母,我觉得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