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中此时并不缺钱,只是缺少物资而已。
冬天时候,下发了那一卷政令,使得国中大小势力坐等开垦荒地,因此少了些搞事的人物,可因此,他手中的低级货币、粮食储备已经下降到令他没有十分的安全感的地步了。
所以他其实是需要粮食和铜钱的。
但他又并不需要钱,他不缺钱。
只是,铜钱不够用。
催逼国中大小势力交付人手,是因为想要与他们玩一手各退一步,拿出他们手中的陈粮和铜钱。
朝臣们也是相当配合的,他们大多也都知道嬴政的困境。
对于他们而言,此时能够让自己利益最大化的事情就是支持嬴政。
支持嬴政,嬴政的新政顺利进行,那么他们期待已久的瓜分秦国土地的梦想才能够实现。
这是大前提。
可是政治讲求的不是一个无事献殷勤,而是做任何事情都要有理由。
即便是他们很想帮助嬴政,但,如果嬴政没有能力拿出一个使大家面上都过得去的理由的话,他们也不会帮助嬴政。
如今有了退路,大家各退一步,也就可以各自达成目的,取得自己所想要的利益。
“……对于我们而言,这是以空间换时间。”嬴政拨弄烛火,神情认真:“对于他们而言,则就是资源换时间。”
“对的。”鞠子洲点了点头:“如今的生产力低下,每一亩的所能够获得的产出是很低的,但是为什么这些人一个两个都不惜代价地想要获得土地呢?”
嬴政皱眉:“你在考我?”
“算是吧?”鞠子洲点了点头:“因为有些事情,只有你明白了它究竟是个什么情况,才能够针对性的做出调整。”
“你倒是很久没有教授我新的东西了。”嬴政笑了笑,为鞠子洲倒了一杯水。
清水,微烫。
“因为我觉得没必要。”鞠子洲吹了吹,轻啜一口:“很多事情,有了最基础的理论,你自己就可以进行精准的调整,可以把控它的发展方向。”
“可是我觉得,即便是最基础的理论,我可能都并没有学好。”嬴政若有所指。
鞠子洲皱了皱眉。
他有些猜不透嬴政的意思了。
“或许吧。”想了一想,鞠子洲说道:“那么你现在,可以看得清楚,勋贵们为什么这么在意土地了吗?”
“我看不清楚。”嬴政端起水杯,随意说道。
“我不信。”鞠子洲摊了摊手:“以你的举措来看,你是很清楚他们为什么会这么看重土地的,甚至,你早已经有所预料,所以才能够如此从容地按照自己的节奏来指导这一切的发展!”
“大约。”嬴政昂起头,嘴角是小意的笑,笑容幅度很微弱,有些得意,又有些看不清楚的骄傲。
“土地是一种很无聊的东西,在此时,在平民百姓的手中没有太多土地的情况下,土地最直接的意义就是,粮食。”
嬴政抬眼,歪着头看向鞠子洲:“粮食,在平民百姓的手中没有足够的储备粮的情况下,所能代表的,已经不只是粮食了。”
粮食在平时,价格是很贱的。
贱到,谁人也不会在意。
但是,一旦它的数量减少,那么它的意义也就随着数量的减少而越发重要起来。
一粒粮食,勋贵不齿,百姓轻贱。
可它在恰当的时候,却可以绊倒这世界上最强大的人。
“粮食,在粮食储备不足的时候,所代表的,就是唯一的活路!”嬴政嗟叹。
那么谁人手里的粮食储备不足呢?
什么时候,粮食的储备才会不足呢?
这都是很简单,很好回答的事情。
平民百姓的手里,粮食储备才是不足的;而且,他们常年都处于粮食储备不足的情况之下!
“把握了粮食,也就把握住了,这些底层人的,唯一的活路!”嬴政面色冷冽,声音彻骨冰寒:“而土地,便是粮食的唯一来路!”
“这也就意味着,只要把握住土地,那么贵族就可以肆意轻贱平民、奴隶。”
铜钱、布帛、甚至一时可以供人吃饱的粮食,对比起可以随意拿捏底层人的“土地”,真的,没有任何价值!
“所以他们很想要土地,比我们所预料的,更想!”嬴政放下了水杯:“以前我不能了解师兄为我简述过的,商贾掌控人世的人世运行办法,但现在,我觉得我大概可以理解了。”
“明白了他们对于土地的渴望,我们便可以针对性地做出布局。”鞠子洲叹息:“以空间,换时间。”
“正式的可以开垦土地,应当是在今年秋收之后。”嬴政甩了甩手:“届时,他们应当是以私有田地获取到前所未有的丰收为理由来倒逼我。”
“而这中间,就是我们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鞠子洲笑起来。
“时间不够的。”嬴政摇头。
不到一年的时间,精兵养不出来的。
“我觉得很够了。”鞠子洲笑起来:“开垦土地,使荒地变为良田这件事情,它不是一天两天能够做到的事情,而是一年、两年、三年才能够做得到的事情。”
如果是原始社会到农业社会转型的这个时间段里,刀耕火种,一把火烧光地上的植物,然后在上面种植,种上三五年,土地肥力被耗竭便弃地而走,那么开垦荒地是不需要几年时间的,只需要一把火的时间。
但现在不是那个历史时期了。
现在大家都有了可持续发展的能力,可以更大限度地使用一块地,可以在同样的土地上获取到更多的财富。
那么谁还会干那些竭泽而渔地事情呢?
“可是,他们开垦土地的过程,是我们所无法阻止的,而且,他们获取到了更多的财富,对于我们而言,是一件坏事,很坏很坏。”
鞠子洲沉默了片刻:“坏事和好事是一体的,尽管听起来矛盾,但事实就是这样。”
“开垦土地的过程里,他们都是在向外获取更多的利益,在这个时间段里,他们会有意或者无意地放松对于底层平民的压榨,可以使他们获得一段时间的好日子过,在新的土地秩序基本确定下来之前,在他们可以向外获得的利益仍然大于向内压榨底层民众所能获得的利益之前……”
嬴政点了点头。
等的就是这样的分析!
坏事和好事一体,互相矛盾,却又根本上互相并不矛盾……
真是无比精妙的学问。
阐发这种学问的大贤,该是何等的风姿呢?
能够对这种学问做出修改,在不折损其根本要旨的情况下,能够最大程度的误导我的师兄,他的智慧,也是世间难以想见的超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