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释天继续问道:“刚才你割损筋肉,痛彻骨髓,难道没有丝毫悔意吗?”
国王答:“没有。”
帝释天不信,于是国王发誓道:“我从始至终,心中没有一点悔恨。如果我所说的属实,就让我的身体即刻平复如初!”
言讫,骨重塑,肉重长,萨波达国王的身体果然恢复如初,一如往日。
这则典故不但讲了舍身救生,裨于利他的菩萨慈悲胸怀之中以及圆满自利的诸善法行,也向世间大众宣扬了佛法的真谛,崔十娘身为佛教天王,自然也是了然于胸。
然而,让她有些尴尬的是,典故中的主人公除了萨波达国王之外,还有一位正是她奉为主的帝释天。帝释天与萨波达国王皆是佛门大德,可是作为他们的门徒,她又是怎么处置的呢?
支娄迦谶这一当头棒喝,崔十娘的目光渐渐的缓和了下来,心中若有所悟。
当年萨波达国王的诸善法行以及帝释天对生命将亡和佛法没落的忧愁在她的心头如波涛一般翻滚,昔日小乘教与大乘教的纷争以及先祖竺扶风率领大乘教千里迢迢远赴中原并创建千机堂的场景在她的脑海中萦绕。
一朵雪花从半空飘下,缓缓的落在崔十娘的手心,又在她的视线中渐渐的消融。
原来如此!
崔十娘微微一震,双手合十向支娄迦谶行了一个礼,激荡的心绪掩藏于眼底,宝相庄严,古井无波:“龙王指点的是,的确是本座着相了!冤冤相报,这应该是世俗间恩怨情仇的决断方式。得饶人处且饶人,才是我佛的慈悲!”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这本是佛教禅宗六祖慧能大师的偈语,崔十娘虽然还没有达到慧能大师的高度,但是她却从割肉喂鹰的典故中吸取到了足够多的养分,明白了先师的仇恨乃是她以及整个中原大乘教在心中沾惹上的一粒灰尘,也明白了昔日先师之死虽然和王越脱不了干系,终究却也只是先师选择的一条证道之路而已。
否则,先师为何让一干师兄弟弃武传教?
否则,面对道教南华真人和王越,他又何须效仿昔日的摄摩腾和竺法兰大德想让南华真人改弦更张?
更何况,当初与先师以及千机堂有着血海深仇的罪魁祸首南华真人、袁术皆已授首,就连帮凶王越也被她们逼到了医巫闾山上隐居,甚至还受了好几次伤。
执掌天下数州的王黎已经亮明了来意,她又何必再执迷不悟,莫非要真的等到佛法灭世之刻吗?
罢了罢了,或者当初先师种下的因,果却在王黎身上!
崔十娘扫了扫不远处的王越,眼神中再无昔日的咬牙切齿,而是一片平和。
彦达缚和迦楼罗心中尚有些许的愤懑,支娄迦谶却是诵了一声佛,双手合十,脸上露出无限的欢喜:“阿弥陀佛!恭喜天王放下了昔日的我,佛法更进一步!”
要说放下自我,恐怕还是这位那伽龙王最早放下吧!
王黎感叹了一声也朝崔十娘抱了抱拳:“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崔姑娘求仁得仁,一朝顿悟,佛法便精进千里,实在是可喜可贺。”
崔十娘螓首轻点,淡淡一笑:“虽然本座已经不将昔日的仇恨放在心中,但佛门重因果,也讲菩萨心肠霹雳手段,王檀越当日灭我千机堂满门,心思狠辣手段残忍,实非良人,本座说不得还是要超度一二!”
超度?
难道还要再打上一场吗?难道崔十娘到现在依旧还没有放下昔日的仇恨?王黎眨了眨眼,心中百十个念头一转,右手已经按在了中兴剑的剑柄之上。
恰在这时,至儿扶着王母从茅屋中走了出来:“兄长,师姐之意乃是想让王…想让他从此隐居医巫闾山,青灯佛卷相伴,为当初死在他手中的魂灵忏悔!”
死在王越手中的魂灵恐怕还不及王黎的百分之一千分之一,如果王越都要青灯佛卷相伴的话,那么岂不是他自己都要去寻一座古庙落发为僧了?
王黎一阵愕然,又听至儿接着说道:“兄长,我佛教讲究因果报应,也讲究普度众生。只要他不再下山为害,至儿愿意化干戈为玉帛!”
王越闻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眼神也飘忽不定,紧了紧手中的刀剑,最终还是将目光落在了王黎愁苦的面容和王母希冀的神色上,双手徐徐的张开,长叹一声。
“大雪霏霏茅屋依,金戈如梦鸟空啼。无情最是松柏树,依旧青葱千里堤。罢了罢了,既然崔姑娘和至儿愿一笑泯恩仇,王某又怎能再冥顽不灵呢?从今日起,王某便在这医巫闾山上定居罢了!”
言毕,身子微微一纵,王越便轻轻的落在王母身旁,腰间的刀剑飞到崔十娘身前的雪地上,没至柄间。
从此,江湖少了一名快意恩仇纵横天下的大剑师,而医巫闾山上却多了一个伐木的樵夫。
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平明寻白羽,没在石棱中。
这是唐代著名诗人卢纶在《和张仆射塞下曲》中描写西汉名将李广的几句诗词,根据司马迁《史记》记载:广居右北平,匈奴闻之,号曰‘汉之飞将军’,避之数岁,不敢入右北平。广出猎,见草中石,以为虎而射之,中石没镞,视之石也。
综上得知,当时李广射石的地点乃是右北平郡,也就是现在的北京、河北、辽宁以及内蒙几个省市的接壤之地。
此刻,王黎就在右北平。
“主公,辽东一行现在如何了?”张郃手持破甲枪一身戎装的来到王黎身前。
王黎看着张郃关切的眼神,微微一笑:“家父归隐,崔姑娘则和支娄迦谶等人已经前往豫州去看那位据说可与萨波达国王相提并论的佛子朱士行去了。
辽东之行已经圆满结束。本将军打算在辽东待上几日便回转荆州,辽东的战事就交给奉孝、你、文奂以及公孙续他们了。希望你不要令本将军失望!”
“主公尽管放心,末将定不辜负主公的信任,一定在主公临行前拿下右北平为主公践行!”咔嚓一声,张郃单膝跪拜于地,向王黎行了一个军礼,说话间铿锵有力落地有声。
王黎哈哈一笑,拍了拍张郃的肩膀,亲手扶起张郃:“既然儁乂有此信心,那本将军就只好拭目以待了!”
永安四年十二月中旬,辽东战役拉开序幕。
右北平郡,土垠,公孙度帐下大将阳仪和柳毅站在城头上面沉似水。
他们从初平元年便一直追随公孙度,而今已近十年之久。在这十年之中,他们也曾东伐高句丽,西击乌桓,南取辽东半岛,越海取胶东半岛北部东莱诸县,南征北战,开疆扩土,替公孙度打下了偌大的疆土。可谓是身经百战,戎马半生。
但是,他们却从来没有如今日这般的慌张。
因为他们面对的不再是夫馀国王尉仇台和昌黎、乐浪、带方等地的土著以及山匪,他们面对的是天下闻名以及的王黎大军。极目所处,漫山遍野全是猎猎旌旗和巍巍铠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