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本以为河东司马氏经过数百年的书香熏陶,已经成为我大汉真正的名门高第,仲达耳濡目染之下自然也应该如高山松柏一样冰魂雪魄,忠厚仁义,至少不会做出那等歪曲污蔑的腌臜之事。
但是,我忘记了盗跖和柳下惠的典故,高第门阀固然会养育出琨玉秋霜的人物,却也会滋生出少许的污浊之人。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仲达先生以为然否?”
在座众人闻言一怔,刚才诸葛亮还在说司马懿之语乃是诛心之言,转瞬间他却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同样化言语为刀,将一柄名为仁义厚德的大刀架在了司马懿的脖颈上。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本是《诗经》中的一句话,意思是说看那老鼠还有皮,做人怎能够没有威仪、没有礼仪呢?这是在反讽司马懿无耻下流,竟然给刘备栽赃。
但,这些讽刺的言论并不关键,关键的是这句话同样也有下一句: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这是赤裸裸的诅咒司马懿去死,就像演义中骂王朗那般。
“子曰: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圣人诚不欺我也。有什么样的主公,当然就得有什么样的臣子!”
或者是因为天性极善隐忍的原因,或许是觉得之前与诸葛亮发飙有违了他的处世之道,司马懿摇了摇头长长的吐了口气,不再与诸葛亮做这口舌之争,而是从怀里掏出一份明晃晃的圣旨出来,目视着刘表。
“刘荆州,此乃当今天子亲拟的圣旨,你接还是不接?”
刘表闻言立时明白过来,力量总是相互的,他在防备朝廷的同时朝廷也在试探他。
胡昭和司马懿此次前来荆州明显带着刀,一把锋利的刀。
否则,司马懿为何会有这样的态度?
酒无好酒,宴无好宴,圣旨自然也不是什么好的圣旨,而坏的旨意不外乎也只有那几种,看来必须先找个由头先让刘备他们离开此地,否则今日面对的将是左右为难了!
“打开中门,恭迎圣旨!”
想到便要做到,几缕念头在肚子里弯弯绕绕几个来回,刘表很快的便做出了抉择。
朝刘磐等人喝了一声,转头又向胡昭和司马懿拱了拱手微微一拜,刘表的脸上已经堆满了笑容:“荆州刺史刘表接旨,还请两位天使现在堂中休息片刻,刘某这就去将那些无关之人赶出郡衙!”
言讫,刘表径直来到刘备身边,与刘备和诸葛亮二人使了一个眼色:“贤弟从豫州远道而来,愚兄本该多留你几日,但天使挟圣命而来,愚兄多有不便,就此与贤弟作别。
若是苍天怜见,异日你我兄弟还能相逢,届时还请贤弟务必要宽恕愚兄今日无礼,能够在荆州多盘桓几日,也让愚兄替贤弟接接风洗洗尘,尽一尽地主之谊。”
“兄长何须如此,兄长乃一州之主,往日里不是案牍劳形就是日理万机,今日能够得兄长拨冗相见,愚弟也是欣喜万分,哪里敢有什么不敬之举?”
刘备携诸葛亮向刘表深深一拜,长袖一挥施施然转身离去,简直就像是那个在康桥河畔写出“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悄悄的来。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丝云彩。”潇洒至极的男子。
胡昭和本就是世事洞明之人,哪里还看不出来刘表耍的什么把戏,只不过性格使然,而且心中终究不喜刀剑血花,倒也并未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
而司马懿同样也只是淡淡的扫了扫已经渐渐消失在街头的两道背影,嘴角微微一翘,眸子中闪过一丝古怪:“既然无关之人皆已退场,那就请刘荆州接旨吧!”
“诺!”
中门大开,两排的将士已经撤下,香烛已经插在案椅上,刘表急忙率领刘琦、刘磐、蔡和以及蒯良、刘先等人躬身下拜,脸上的表情格外的肃穆庄严。
一缕阳光撒照在刘表的身上,刘表的身影立刻流光溢彩,他的身形也仿佛高大上起来,好像刚才那个打算给胡昭和司马懿二人来一个下马威的荆州刺史根本就不存在,刚才的那一切都只是一个幻觉。
司马懿瞥了刘表一眼,走到堂中缓缓的摊开手中的圣旨,雄浑的声音在郡衙中响起。
“皇帝陛下诏曰:朕惟治世以文,戡乱以武。而军帅戎将实朝廷之砥柱,国家之干城也。徐州刺史刘备,虽出生卑微,实乃高祖遗脉朕之皇叔是也,于国于家,理当忠君爱国,护佑百姓。
然,备因一己私利无端兴兵祸乱家国,致使我豫州境内烽烟四起,其罪实不可赦也。天下臣民当以此为戒,以扑杀此獠为己任,早日肃清境内反贼。
诏书所至,朕之臣民皆不得顽抗。但有包庇私藏其人者,皆已叛国论处,天兵所至,阖家俱灭!”
两百余字在郡衙中飘响,仿佛清风吹过湖面,只是在众人的心尖上荡起一层浅浅的涟漪。
因为在他们看来,这都是应有之意。
但是“天兵所至,阖家俱灭”这八个字落在他们的耳中时却如万钧雷霆一般轰得他们差点心防失守,又如秋风扫落叶一样让大家浑身上下都透着冰寒。
他们不是没有接过圣旨,不过他们却从来没有听过如此严厉的旨意。
不管是发起了党锢的桓帝也好,还是一手造成天下大乱的灵帝也罢,这两位皇帝在众人的心目中都是昏聩无能至极,可是就算这两位天下至尊在面对恨之入骨的文官集团的时候,也只是“只诛首恶,胁从不问”或者“只诛首恶,余罪不究”,哪里有像今日这样的雷霆手段?
这样的圣旨他们都是第一次听到!
究竟是霹雳手段菩萨心肠,还是霹雳手段铁石心肠,众人心里根本就没有底。
刘琦心情激荡,一直皱着的眉头好似被春风给抚平了一般。
他从来没有接触过王黎,也没有接触过刘备,更没有如演义上那样请过诸葛亮高台饮酒然后上楼抽梯,但是经历过多次呵斥和惩罚的他早已明白自己的处境,也明白荆州未来并不属于他。
所以,他一直向往的生活并不是待在荆州困守一隅,而是能够走出荆州、走出阿翁的视线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朝廷的一道旨意让他看到了希望,哪怕是未来可能作为质子前往前将军的军营。
刘磐头颅低垂冷汗频出,背心处一阵阵的发凉。
想着自己刚才还在耀武扬威打算给司马懿一个下马威,以及去年在自己的地盘上被王黎大军打得落花流水全靠牛魏和马安二人才捡回来一条性命,那种浸入骨髓的恐惧就在他的心中油然而生。
刘先、蒯良以及傅巽等人却是一阵暗喜。
他们三人并不怎么喜欢刘备,甚至看着刘备的那张脸就有一些反胃,反胃到哪怕是将襄阳城中最有名的望江楼的大厨请来给他们做上一道拿手的荆沙鱼糕或者荆州洈水鳜鱼他们也难以下咽。
在他们看来,刘备的盈盈笑意中总是透着一种虚假,可这种虚假恰好是将主公和荆州以及他们拖向深渊的一条铁索。
现在,这条铁索眼看就要被朝廷的一道旨意或者说前将军的铁骑给剪断,他们又怎能不暗自欣喜呢?
堂上传来微微一声轻咳,刘先、蒯良以及刘磐和刘琦等人都抬起头来,将他们的目光聚集到刘表身上,等着刘表的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