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烛光照在武三思瘦瘠的脸上,光影层叠,让人无法把握他真正的表情。
缄默了稍许,他怪叫两声:
“嗬嗬,杀了她便是。”
嚯!
众人瞳孔抖缩,大为骇异。
崔玄暐右侧眉头轻微地抖了一下,面不改色。
到了这个凄惨的地步,难道还怕背负弑君之罪?
声名狼藉,臭不可闻又何妨?
他们只求活着!
武三思眼神杀意腾腾,寒声道:
“待孤登基,誓要将张巨蟒千刀万剐,尔等可愿助孤一臂之力?”
众人没有犹豫,齐声道:
“愿!!”
蹬蹬蹬——
就在此时,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望向窗外,已经亮起了七八盏灯笼。
武三思使了个眼色,示意噤声。
门被推开,为首站着气质清冷的上官待诏。
她飞快扫了眼屋内人群,淡淡道:
“太子殿下,陛下传召,让你立刻进宫。”
什么?
武三思脸上笼罩阴霾,难道密谋暴露了?
那个老东西,心思之深沉,简直到了恐怖的地步。
崔玄暐定定心神,不动声色道:
“上官待诏,陛下深夜传召殿下,所为何事?可否透露一下?”
“迁都。”上官婉儿没有隐瞒。
众人提在嗓子眼的一颗心终于缓缓落回原位。
看来老妇人也熬不住了。
看清形势,放弃幻想。
“商量南迁事宜?”武三思重复问了一句。
上官婉儿“嗯”了一声,莲步轻移,款款离去。
武三思起身整理衣襟,压低声音道:
“等孤回来再谈。”
崔玄暐见上官待诏不见踪影,便叮嘱他一句,“小心一点。”
武三思踩着参差不齐的惨白月光走进迎仙殿,便看到坐在锦榻上银丝满头的武则天。
那双常含九天风雷,霸临天下的凤目涣散地盯着他。
这一刻,千古女帝的苍老与脆弱就这样一览无余的呈现出来。
武三思微微躬身,看不出多少恭敬之意:
“臣拜见陛下。”
“你来了,”武则天抬手往兽形香炉加了些香料,平静说道:
“朕刚从邙山回来。”
武三思没说话。
他当然对眼前人的行踪了如指掌。
去邙山探望那个贱*疯子?
“太平已经自缢。”
风轻云淡的声音在寝殿响起。
武三思悚然一惊,表情变得极为骇然。
贱*死了?
“当真?”他哑声道。
武则天略默,轻叹一声:
“纵观史册,前朝公主下场都很凄惨,避免太平遭到张巨蟒玷污,给李唐武周两朝蒙羞,朕只好忍痛杀了她。”
听到武则天的话,武三思的肩膀开始颤抖。
武则天以为他害怕了,可再仔细一看,发现他居然是在笑。
嘴角咧开,笑容残忍而阴森,两条蚕眉向两侧高高挑起,似乎听到了什么兴奋至极的喜讯。
他欣喜若狂!
恨不得亲眼目睹贱*的死状。
当初跟张巨蟒眉来眼去,敢跟孤作对,这就是下场!
真遗憾不能手刃你这个贱*!
天下女人都得死!
哈哈哈哈哈哈哈!!!
武则天似乎察觉到他扭曲的心态,眯了眯凤眸,沉声道:
“太平的三个儿子,你现在就去处理干净。”
“是!”
武三思没作犹豫,大声应下。
话罢才觉困惑,陛下为何要赶尽杀绝?
她老人家这几个草包外孙的死活,根本就影响不了什么。
“另外,相王府一家跟张巨蟒有仇怨,朕唯恐他们被此獠折磨。”
话音戛然而止,武则天停顿了很久。
她紧攥手心,额头上青筋绽起,声音透着苦涩:
“平心而论,朕待他确实太薄情了些。”
武三思狂喜。
他,自然指李旦。
老妇人大开杀戒了!
要把李家杀得干干净净!!!
难道?
一瞬间,武三思激动得难以自抑。
她要传位给孤!
绝对是这样,这是在给孤登基扫清障碍啊!
虽然武周社稷将倾,但只要孤坐上皇位,一定能力挽狂澜,成为千古一帝!
能合法继位,简直太让他痴狂了!
不过武三思很快平复情绪,长长叹了一声:
“相王多么敦厚善良的人啊,张巨蟒为何就不能饶过他呢?”
话虽这般说,心里却在琢磨:
等孤,不,等朕正式登基,该制定什么国策保卫江山呢?
武则天面色泛白,心如锥痛,哑着嗓音道:
“给旦儿赐酒。”
话音带着哽咽。
“唉……”武三思装出一副悲痛的模样,凸出的颧骨恰到好处的颤抖。
武则天通红着眼,从座榻旁抄起卷轴扔过去,“现在就办。”
“遵命!”
武三思早已迫不及待,飞速捡起圣旨,快步离去。
“等等。”
武则天突然叫住他:
“朕明天举行宫宴,武家族人都要到场。”
武三思紧皱眉头,刚要转过身询问。
“朕老了,武家正式交到你手上。”
唏嘘颓然的声音缓缓响起。
武三思唇角耸拉着,又勾了勾一个完美的弧度。
他所料不错。
这是一个强烈的政治信号,孤要成为人间之王了!
迈着优雅而又矜持的步伐,武三思背影消失在视线中。
武则天脸色十分苍白,眼神浑浊无神,仿佛命元将熄。
轰隆——
墙壁响动,密室大门打开,一袭深红宫裙的太平走出来。
她双眼红肿,目光夹杂着怨毒,寒声道:
“你杀我儿子。”
“你这个毒妇,天地不容!”
太平变得歇斯底里,似乎下一秒就要将锦榻上的老妇人给撕碎。
武则天脸庞没有丝毫颤抖。
或许那种情绪正在她的内心酝酿,然而此时却依然没有爆发出来。
“我丈夫死在你手上,现在还要夺走我孩子的性命,你为何如此冷血?”
太平面容狰狞,箭步冲向锦榻,一把将帷幔扯烂。
武则天眼角的皱纹深到快要遮住她的双眼,她有些疲惫地转过头去,看着太平,用一种冷漠到了极点的笑声问道:
“刚刚为何不出来阻止朕?”
她眼瞳异常淡漠,指着宫门:
“立刻滚,去薛家救他们。”
太平泪痕满面,像是被抽去了骨头,瘫软在地。
武则天的眼光就像两把刀子一样刺向太平,寒沁沁说道:
“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太平枯干的红唇微微启合,最终发出一声夜枭似的哀鸣。
寝殿重新陷入一片死寂。
“太平,一个女人,若没有心硬如刀的决绝锋锐,早就被封建礼教给吃掉了,连触碰权力的资格都没有。”
武则天平静得超乎想象,话语里透出的杀意令人屏息。
她声音似从胸膛深处逼了出来,寒意逼人:
“你的双手依然洁白,所有黑暗无耻,所有冷血恶毒都归于朕,朕心甘情愿做一朵毁灭之花。”
“朕要大周江山千秋万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