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一个土匪喊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江南,已经有家族跟蛮夷暗通款曲。”
“……”
他的声音越来越激愤,朝堂气氛也越来越僵硬。
军阀割地妄图自雄,这是无法逃避的事实!
如果百万联军入侵中原,将大周推向了悬崖。
那么一场席卷天下的雪灾,就是冲击在悬崖峭壁上巨石,将悬崖摧毁,让大周坠入万丈深渊。
谁也无法预测天道,谁也料想不到,炎黄子孙将面临多难多灾的局面。
似乎上天在进行考验,将所有艰苦都摆在你面前,一定要让你彻底绝望。
谁都清楚,跨过荆棘就是新生,就像熬过苦寒的傲寒,终会迎来满园芬香。
可如今的大周,很可能熬不过了!
代表门阀世族利益的萧邺再次开口,这回他一口气说完:
“陛下,为今之计,唯有政权南移扬州,先剿灭岭南的蛮夷联军,再囤重兵于北方,跟吐蕃、西域联军决战。”
“他们远赴万里作战,又是临时组建的联军,时间一长必然内乱,那帝国天兵就能反扑,将其驱赶出帝国疆土之外。”
话音落下,鸦雀无声。
群臣垂着头,生怕被御座上的帝王看透心中所想。
其实大部分官员都有意动,甚至他们的家眷已经南下躲避兵灾。
雪灾导致流民暴涨,北方八十万联军虎视眈眈,辽东局势岌岌可危。
如今威胁性最小的,反倒是率先入侵的南方蛮夷联军。
一旦政权南移,那就能轻易就这群不知所言的蛮夷镇压,然后整合军备,集结资源,兵锋直指北方西域联军,合力匡扶社稷!
何况政权南移又不是第一次。
晋建武年间,中央朝廷受到威胁,晋元帝率中原汉族臣民从京师洛阳南渡。
避乱南徙,史称衣冠南渡!
御座上,武则天面色阴沉如水,她扫视着所有人,目光停留在帝国首相身上:
“狄仁杰,你也赞同南迁?”
沉默寡言的狄仁杰抬起头,平静道:
“绝不能。”
他的语气虽平淡,却异常坚决。
这个满脸皱纹的老人,表情很沉静,沉静得如一块岩石。
群臣皱了皱眉,北方危若累卵,未来还有大批流民由此滋生,狄相还在坚持什么?
南移不代表投降,他们作为儒家士大夫,是极为唾弃投降之人,就算死,也不可能臣服未开化的蛮夷。
但他们会接受现实,会权衡利弊,而政权人口迁移江南,就是一条最佳的道路。
“还有谁不支持?”武则天问。
崔元伦站了出来。
宋璟张说等人也出列。
越来越多的官员站出队伍。
那些意图南迁的官员面色难看,没想到极力反对的,竟也有近一半。
而武三思目光更是怨毒。
武则天双手撑着龙椅扶手,脸色沉凝,厉吼道:
“韩思忠在玉门关英勇赴死,那是对这片苦难而悠久的大地的爱与不舍!”
“他身上流得鲜血,冥冥中朕听到了,那是用生命的燃烧的声音,是肌肉与脏器无声的嘶吼!”
御座上的声音越来越高亢:
“倘若朕跑了,朝廷跑了,北方百姓谁还有意志再战?那些保家卫国的战士,谁还有信心再拿起刀血战?”
她胸膛起伏不定,声音铿锵有力:
“朕一步都不会退!”
朝殿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陈子昂等寒门官员面色涨红,呼吸异常急促。
这就是为什么她一个女子,能登上帝王宝座,成为开天辟地以来第一个女皇帝!
那是深刻骨子里的强硬!
武则天仰起头,平复激荡的情绪,一字一句道:
“倘若蛮夷攻进神都,朕自缢向苍天社稷谢罪!”
“尔等谁敢再提南迁,别怪朕冷血无情。”
群臣面面相觑,相互察觉到对方的眼神。
所有人或是不甘,或是坚决,亦或是麻木,齐声呼喊道:
“遵命。”
崔玄暐余光打量着御座,嘴角泛起冷笑。
继续强撑着吧,你这个老妪快退出历史舞台了,而且还要背负神州大地沉沦的罪名!
当然,如果大周能驱走蛮夷,那再好不过了。
武则天双目略显疲惫,沉声道:
“朕决议改元光启,尔等怎么看?”
光启。
群臣表情没有什么波动。
从这个年号不难看出,陛下希望帝国能够摆脱所有黑暗、屈辱和不幸,能够重新开启幸福和光明。
“陛下英明!”群臣附议。
武则天缄默了半晌,沉声道:
“传旨三线主将,作战切莫冒进,一步步来,朕摆好盛大酒宴,等他们凯旋而归。”
这个灾难深重、岌岌可危的帝国,太需要一场胜利来提振元气、鼓舞人心了。
话落,她又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化为沉沉的两个字:
“退朝。”
群臣神情复杂,陛下一直没有提及张巨蟒这个名字。
或许她心里一直在念着,像是念佛经一样。
这个时候,如果恶贯满盈的张巨蟒都不能力挽狂澜,那最后一丝希望真就破灭了。
满朝上下,几乎所有人都仇恨此獠,盼望着此獠被千刀万剐,承受万般酷刑而死。
可此时此刻,他们潜意识却希冀这个人能站出来。
傍晚,一场又一场大雪从苍穹深处缓缓飘落,层层叠叠地覆盖在九凤楼的重檐上。
并且摇曳着落在武则天的发梢、鼻梁、眉间、心上。
是的,心上。
武则天感到持续的大雪很可能全部落在了她的心上。
否则,她的心头何以变得如此僵硬、沉重而冰凉?
天仿佛已经裂开了。
大雪似乎永远下不完。
“朕这壮阔波澜的一生,若是以这种方式收尾,何止是潦草?”
“呵呵,简直就是丑陋!”
武则天靠在锦榻上,望着天边喃喃自语。
虽然裹着狐裘,寒气已然爬上了她的腰间,浑身没有一丝暖意。
周遭宫婢女官垂头不敢发出声音,她们都能察觉陛下的颓然,眼神郁结着一层忧伤。
更让人担心的是陛下的脸色。
那是一种以前从未有过的苍白,仿佛刚刚从雪水中打捞出来的一样。
“子唯,你这一次能打赢么?”
武则天声音喟然。
见没人回话,她问:
“婉儿,你说他会一直赢么?”
侍立在侧的上官婉儿不假思索:
“会的。”
她一直相信,从未变过。
武则天蠕动嘴唇,一直在重复“会”这个字。
过了很久,炭火轻微发出爆破声响。
上官婉儿见陛下终于撑不住睡了过去,忙上前,轻轻撑开狐裘大氅将她裹紧,让宫婢将火盆炭火挑一挑,让炉火更旺些。
雪片落在黑金龙袍上,转眼就化为点点水渍。
窗外雪消停了,男女坐在茶榻之上,彼此隔着一个茶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