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搞不懂,自行军以来,每至城池,城门便保持敞开之势,该镇镇将已在城门相迎。”
“可为何进入陇西范围,便遭受阻截。”
“莫非这是国中之国?不然你们这些蝼蚁岂有勇气对朝廷大军动手?”
白袍负手踱步,说话的嗓音低沉缓慢。
一众俘虏闻言肝胆欲裂,他们如今真的就是随意碾死的蝼蚁。
生死,都挟带着这个男人的权威。
任何解释都是多余的,只在于他想不想。
夜凉如水,这时不知什么地方响起了一阵芦管的曲子,在呼啸的风中悠扬回荡。
张易之抬眸远眺,欣赏着边塞的风景。
自己不是诗人,作不出那种豪迈带有英雄气概的诗句。
如果是诗人,大抵会悲天怜人一番。
“请王爷高抬贵手!”
一众俘虏受不了压抑的煎熬,纷纷额头贴地,带着哭腔求饶。
张易之没有回头,轻描淡写的说:
“这真不是仁义道德的世界,终归还是人吃人。”
“天下第一门阀望族,按理说家学渊博,礼法严明,可为什么会挟制乡里,豢养无数死士战兵?”
“说到底仁义道德只是掩饰,剥开一层层皮,内里还是靠拳头说话。”
“谁拳头硬,谁就能站到最后,更何况……”
顿了顿,他有些意兴阑珊,低声道:“战场上没有理由,只有胜负。”
说完踏步远去,白色的背影愈行愈远。
身后惨叫声连连,在荒凉的边塞异常刺耳,血腥味让天空都多了几分颜色。
张易之驾马疾驰,空阔的黄土地,他竭力平复内心的戾气,许久才恢复平静淡然。
他能有今天,全靠着一副天生的,有时连自己都不愿面对的狠毒心肠。
不管对错,就算错,也得继续往前走。
更何况打破世家垄断,让百姓活得越来越好,错了么?
马蹄过处。
蹴起如云的尘土。
张易之据鞍顾望,白草黄云。
心底只留下无穷的怅惘罢了,这世道,英雄梦哪许诗人做?
渭水河畔,古陇郡。
连绵的村庄外有一棵茂盛的槐树,此刻树下汇聚着数千人。
每个族人的表情都是绝望和悲痛,他们从未想过,陇西李氏会遭受灭顶之灾。
更从未想过,这座巨山会骤然倒塌,瞬间分崩离析,甚至让人根本来不及补救。
远方传来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就好像是钟晨暮鼓敲击在他们心上一样。
每一声都显得如此沉重!
压抑着他们的心脏几乎快要无法呼吸!
姑臧房家主李弼紧紧攥着手中的龙头拐杖,混浊的视线看向远处,深吸一口气,厉声道:
“各房将剩下的死士私兵全部派去守城,我陇西子弟世代从军,岂能容许张巨蟒在这块土地上肆意妄为!”
此话,让一些族人眼底燃起了斗志。
来自血液里处高贵的基因,他们绝不会坐以待毙,成为任人宰割的鱼肉!
纵然张巨蟒手持刀俎,也要将此獠的手臂给砍断!
城内,早已涌出许多手持刀剑的死士。
他们面无表情,毫无情绪波动,完全就如提线木偶一般!
这就是死士。
世家花费无数资源训练豢养的机器。
这也是他们世家保卫自己最后的底牌,最后的力量!
如果没有武装力量,他们只会是任人宰割的肥羊而已。
这些东西,不被朝廷所允许,一直都隐藏在暗中,只有到迫不及待的时刻才会启用。
而现在。
就是陇西李氏生死存亡的时刻了。
李家完全顾不得这么多,只能做最后的殊死一搏。
李弼沉默了半晌,抬手召集其余几房家主,走到偏僻的地方。
他双眸微红,平复几乎失控的情绪,哑声道:
“举一郡之力,也无法挡住张巨蟒八万精锐,只能拖延时间。”
“眼下,只能掩护嫡系孺童分散逃到吐蕃、以及西域诸国,为咱们陇西李保留血脉。”
李弼说完平静环顾四周,在他眼中,陇西郡人与物依旧,只是李家在这里积攒的那股气。
没了。
世上男女,气数人人皆有,只分多寡。
陇西李氏浓郁的气运,即将被那个人一搬而空。
城外,硝烟四起。
城内,乱象横起。
要知道,这座城,叫做陇西郡城啊!
整整三百多年以来,从未有大军敢攻打这座城池!
“攻城!”
“王爷传令:攻城!”
“王爷传令:攻城!”
“王爷传令:攻城!”
号角声与战鼓声齐声雷动,响彻大地,一万精锐组成的军阵,齐齐发出呼喝声。
楼车里,张易之扶栏遥望。
他能看到城墙上每个铠甲将卒的脸,上面有恐惧,亦有慷慨赴死的决然。
为家族死,在他们心里,也许是至高无上的荣耀吧。
轰!
轰!
霹雳火球和神火飞鸦的威能惊天动地,火焰硝烟瞬间遮蔽城墙。
仿佛灭世的雷霆,让所有李氏族人骇然,有种发自灵魂的颤栗,如同面对天威。
这根本就不是人所能抗衡的力量。
血肉四溅,断肢残臂,场面血腥至极。
爆炸过后,城头上幸存的将卒进惊慌失措,这是出于本能的恐慌,而这也出现短暂空白。
朝廷精锐冒着箭矢爬上云梯,猴子一般矫健的往上攀去。
“杀!”率先攀上城头的精锐,杀入城上李家武卒群中!
这座西北坚城,轻而易举就被攻破。
西北的阳光别有一番韵味,少了几分萧索,多了几分柔和希望。
张易之在亲兵护卫下,走上城头,朝廷兵马正在城头清理战场。
数不尽的尸体与断肢残骸,抹不去的血迹与火痕,让这午后的陇西郡城看起来,多了几分惨烈与厚重。
“张巨蟒,你手上沾满无辜者的鲜血,你死后永坠饿鬼道,你全家都不得好死!”
城头上传来凄厉的嘶吼声,声音恨意滔天。
数百个俘虏中,一个独臂男子仰起头,用充满怨毒的目光盯着张易之。
而朝廷李楷固和沙叱忠义等将军,定定的看着他。
张易之负手而来,平静道:“你们认识?”
“嗯。”李楷固擦了擦脸上的血迹,喉咙滚动了一下,有些不忍道:
“回王爷,他原是驻守幽州城的武威将军,三年前,在与突厥一役中身负重伤,便辞官回陇西郡。”
李锐立许一头撞在城墙上,撞的头破血流,咆哮道:
“张巨蟒,你这个丧尽天良的狗东西,我李家有十三房啊!”
“丹阳房李昭德作的孽,为何要其余十二房偿还?你为何要朝无辜者亮出獠牙啊?!”
他脸庞肌肉扭曲,额角青筋一根根凸起,显得异常狰狞。
张易之踱步到他身前,居高临下俯瞰着他,一字一句道:
“汉武帝屠得,我屠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