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心理的产生,是因为在监狱里,无欲无求。当他见到了虞晚晴,当他得知她已经生了个孩子之后,也就放开了所有的想法,看淡了一切。无论是将他送到战场,去当一名炮灰,还是将他处死,全都不在乎了。
晒着太阳,回想起来,自己这一生也算是有滋有味的。为国家,为民众做了点有益的事,也享受了从未想过的生活,以及本来不该自己享受,却也享受了,剩下的无非就是等待。不管是等待死亡,还是等待日本人投降之后的抗战胜利,对此,自己都可以说无憾了。
要论起来有什么遗憾,他忽然对自己感到好笑,年纪轻轻的,还没到三十,居然会有这种想法,又顺着往下想,有句唐诗说的是,大漠孤烟直,黄河落日圆。自己到了陕北,看到了黄河,也看到了落日,可就没看到大漠,自然也就看不到孤烟直了,也不知这算不算是遗憾。
“周阳浩!”正在晒太阳的陈伯康忽然看到了一个熟人,叫了一声后,心里就在打鼓,他怎么会在这里,难道跟自己一样?不像,从他的装束看倒像是个负责的人。
“咦,”周阳浩听到有人叫他,奇怪的转过来。在这监狱里有敢这样叫自己的人吗?没有!!如果有的话,直接送他到刑房领一顿竹笋炒肉。
等他走到面前,看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这幅打扮,这个样子,是自己内部的人。可是自己刚回来几天,怎么会有人叫自己,还是个年轻人,只是这个人面目很熟悉,有点记不起来在哪见过,而且好像比较熟。
“嘢,你个老小子,贵人多忘事,连我也记不起来了。当初不是老子把活都干了,你个龟儿子的还不是跟老子一样扫地打水。”
“好啊,是你小子,我说怎么这么面熟!对了,你怎么会在这儿,犯了什么事,不会是贪污了吧,还是违背命令结婚了?”
“滚,劳资要是那样就好了,还用得着在这儿受罪。”
“对了,我是听说过你的事,好像是上面专门指定的。”
“你这人就是这样,说话藏头缩尾的,不就是老板亲自点名吗,有什么好怕的。这段时间我都过得习惯了,每天悠闲得很,不怕被人从背后打黑枪,又不用担心害怕的,怕半夜被人出卖了。”
“咋了,你怀疑有人出卖你?”说这句话的时候,周阳浩看了一眼周围,把跟在自己身后的人驱赶走,才低声问他。
“不知道。反正是莫名其妙的,最后死里逃生,不敢回来。”
周阳浩听的半信半疑,直觉告诉他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当初这人可是很受戴笠喜爱的,而且跟很多大特务的关系还很近。不是大事,绝不会被关在这里。
“老弟,说实话吧。我也是才从重庆回来几天,在这个休养所当了几年所长,算是个闲职,有心做事也无能为力啊。”
“算了,别跟我说这些。如果让你去上海,不是我看不起你,你恐怕是待不过三天。上海好是好,可是要生存,太难了啊。”陈伯康看到他对自己怒目而视,连忙将手一摆,“哎,不用这样瞪我!也不要以为是在贬低你!你仔细的想想看,上海站都被端了几次,如果是你,会怎么样?是活下去,当汉奸,还是英勇就义,杀身成仁。”
周阳浩一愣,想起上海站两任站长全都被抓了,还全都当了汉奸。自己跟他们比起来,不敢说就一定比他们强,更不敢说自己就一定能杀身成仁,再说了,那些事跟自己不沾边,想也没有用。想明白这点之后,马上变回一副笑脸。
“老弟,咱们不说这个了。你在这里过得还习惯吗?要不要我给你开个小灶,给你改善一下伙食。”
“改善伙食倒是可以,可是没酒喝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整天一个人这样呆着,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当然也不敢随便跟人说话,可这心口憋得难受啊!如果不让喝酒,还不得憋疯了。所以啊,老兄,还是给点酒喝吧,让我喝醉了,也省的你担心。”
“操蛋,监狱里你敢跟我提喝酒,还要不要命了。”
“那你帮我给上面说说,看在我为党为国,几次死里逃生的浅薄功劳上,能不能给我放宽点。要不然你帮我带个信,找我的教官沈新,酒钱让他帮我出。”
周阳浩刚想大骂他一顿,可是听到沈新的名字,一下就焉了,为难的说:“老弟,你可真的是在为难我,要是被老板知道了,那还不马上把我撸职查办了。”
“屁!你我两个之间的交情先不说,单说我这个事。谁能来定我的罪,只有老板,谁能放我出去,还是只有老板。这种事情在你来之前,应该心里都清楚,不用说破了。谎话说出去只会让人看不起你,你以为我的教官就真的不知道?打死我也不相信!”
周阳浩很明白他说的是真的,是事实,也知道跟他见面是迟早的,只不过今天提前了,其实给他喝点酒也不算什么事,只是没想到本来想让他承自己一个人情的,结果被他给当面捅破了。
“这是个人精!”周阳浩心里对他有了新的认识。
到最后,面对陈伯康的死缠烂打,又想到两人之间的一段交情,周阳浩最终不得不答应给他提供方便,除了不能出大门,不能乱窜监舍,对这两条约定,当着他的面,陈伯康毫不犹豫的一口都应承了。
当天的晚饭,陈伯康的餐盘里多了一壶酒,不是好酒,比不得他在上海喝的酒,是当地红薯酿的酒,入口火辣,辣的他的肺都是火飘飘的。
“小子,把酒给我喝一杯。”
这个声音很不客气,带着威严般的命令,还带着火气。陈伯康端着酒杯回头看去,是他隔壁牢房的老头,正盯着他的酒。
“你老人家身体行不行啊,不要一杯酒下去就闭气了,好心反到让我惹上一身麻烦。”虽然这样说,还是倒了一杯酒,将手中的杯子从房门里递了进去。老者没说话,也没跟他客气,接过杯子一口喝干,还叫了一声,痛快!
在监狱里的这些日子,陈伯康了解到监狱里的这些人都有共同的一个名称——修养人。可光这个修养人的称呼就是人跟人是不同的,比如他这个身份的人就跟其他的修养人不同,自由度,以及饮食等等。
对这个地方的情况,他也有过询问。监狱的狱卒告诉他,这里地处贵州贵阳,对内称之为“大学”,对外的挂牌是“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息烽行辕”。
又通过了解周围的情况,知道这个地方是个偏僻的地方,外人是进不来的,普通人更是不知道这里的情况,就连周围的老百姓都不清楚。
听到这种解释,当然听明白了,这就是一个关押犯人的地方,对外称呼虽然很光明,可实际上就是一个集中营,应该称作息烽集中营。
整个监狱从外面看来,整个建筑就是一个普通的大户人家的大宅子,称作庄园一点不为过,跟自己见过的什么公馆之类的建筑,一点也不差。如果不是门口墙上挂着的招牌,以及有岗楼和站岗放哨的人,根本就看不出来,这个公馆一样的地方实际上是一个监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