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生生的现实摆在那儿呢。

所以，张鲸与周佐两个都劝他看开点儿，皇上安排什么便认真做什么，这样才能看到希望与光明。

否则就是找死。

两个人还拿自己的经历做例子，告诉他说，其实不留在宫里，当时确实感觉难以接受，可现在再回头去看，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儿。

不用整天提心吊胆勾心斗角吧，如今在自己的领域都做出了一番成就，同样被人尊敬，难道不香吗？

宫里的日子也没有想象中的好嘛。

整天憋在宫里那么大的地方，时刻需要揣摩主子们的心思，必须谨慎处理各种各样的关系，伴君如伴虎，一不小心就会犯错……有什么好？

然而，张鲸与周佐的思路，还是与此刻的孙暹截然不同。

此刻的孙暹便如同当时被革职的张鲸、周佐一样，脑子压根转不过来，毕竟还没达到那种超然的境界。

所以后悔、痛苦、矛盾、纠结……

还想着人家王安为什么年纪轻轻就爬到司礼监秉笔的位置上？皇上又为何将南京的田义调到北京来？

人家怎么就行？

难道仅仅因为与皇上对路子吗？可对路子也是可以学习的呀。

一念及此，孙暹又决定深夜登门拜访王安，就想从王安那儿取真经，不甘心地还抱着一线希望。

王安何许人也？

见孙暹大晚上跑来，用脚都能想明白怎么回事儿了。

“孙公公夤夜造访，不知因为何故？”

“白天去了兴农集团，见过张、周两位公公。”孙暹回答说，“他们都劝我领队好好干勘测的工作。”

“那很好哇。”

“王公公也觉得很好吗？”

“当然，怎么不好？”

“倘若万岁爷安排你去干自己职业不相干的活儿，你心里高兴吗？”

“告诉孙公公一个鄙人总结出来的真理，不知孙公公是否愿意听呢？”

“当然愿意。”孙暹忙道，“今晚登门拜访，就是为了向王公公请教。

“承蒙看得起，那我实话实说了，万岁爷安排我做任何工作，我都会义不容辞，原因很简单，万岁爷的眼光无人能及，能够将人放到最合适的位置上。”

稍顿了顿，王安接着道：虽然你没有告诉我，张、周两位公公与你说了些什么，但我知道，他们很满足现在的状况，所以非但没有怪罪万岁爷，反而抱着感恩的心，我说的对不对？”

孙暹点了点头。

“那孙公公知道为什么吗？”

“他们说现在的日子似乎也不错，反而过得更加安逸一些。”

“那不就对了吗？孙公公或许有所不知，张、周两位公公如今深得民心，名声可比当初好多了，是万岁爷改变了他们，这样说其实还不准确，准确地说是万岁爷给了他们重新发光的机会。想想孙公公这一生，难道只有留在宫里才能凸显你的价值吗？万岁爷为你指的那条道儿，也许更加适合你。”

“……”孙暹低头不说话，因为这绝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做了才知道嘛，想当初张、周两位公公，刚开始还不是拒绝？可现在他们由衷地感谢万岁爷。”

“……”孙暹继续保持沉默，他白天看出来张鲸与周佐确实真心感激皇上。

“万岁爷说自渡是一种能力，渡人才能彰显一个人的格局。”王安接着又喃喃地说道，“我们或许都只能称之为能够自渡的人，但万岁爷善于渡人，他能将我们每一个人的优点都发挥到极致，与万岁爷相处的时间越久，就越能深刻地感受到这一点，孙公公当珍惜，克服心中的恐惧，而不是纠结、抱怨。”

“……”孙暹感觉好像白跑一趟了，王安与张鲸、周佐没什么区别。

“万岁爷还给你安排事儿做，可见并没有放弃你，万岁爷若不给你机会，直接下旨将你杀了，你又有何奈？万岁爷登基即位以来，也死了不少人呢。”

“……”孙暹忽然感觉身子一凉。

“感谢孙公公今晚来请教，我也衷心奉劝孙公公一句，万岁爷安排你做什么你就老老实实地做什么，终有一天你会发现谁才是真正的高人。”

孙暹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在他看来，王安给他的建议，简直与张鲸、周佐如出一辙。

都是让他听皇上的话，而且不要有任何一丝反抗与不满的心思。

“看来留在万岁爷身边的人全部被收服了，一个个服服帖帖。”

离开王安的府邸，孙暹不由得暗自感慨，还不如不回来呢。

可事已至此，似乎也别无选择，只能往前冲了，张鲸、周佐、王安三个都告诉他，必须努力才行。

不然恐怕没有好果子吃。

面对皇上，不满意又能怎样？让他有什么办法？孙暹也只能认了。

想着皇上给他半年组建一支勘测队伍的时间，那就先认真干半年，半年之后看是什么情况，然后再做打算。

第二天一早，王安便将昨晚孙暹登门拜访的事告诉了朱翊镠。

孙暹的情绪早在朱翊镠意料之中。

他当然能理解，不过他也确实不需要像孙暹那样的人留在身边。

“即便他没有去江陵城，在之前的内廷改革中也会被淘汰出局，他还有什么怨言？”朱翊镠微微一笑。

“这一点奴婢倒是没有想到。”王安回答说，他自然知道当初内廷改革淘汰或留下公公与宫女们的标准。

如果这样看的话，以皇上对孙暹的态度，那孙暹肯定得淘汰。

第一条标准孙暹就不过关，孙暹可是大文盲一个。

王安心知肚明，虽然皇上并没有刻意强调读书的作用。

但无论皇宫里的公公还是宫女，大字不识的基本全部淘汰。

当初从皇上让他进内书堂读书，王安感觉也可以略见一斑：读书是皇上评判人的一个标准，或者不说标准吧，准确地说，应该是纬度。

反正皇上要看这个。

确实，孙暹大文盲一个，假如当初没有留在江陵城，一样也会被淘汰，送进兴农集团学习改造去。

如果孙暹明白这一点，心里应该就舒服多了，而不至于抱怨。

“以后内廷中人，无论公公还是宫女只会越来越少，竞争压力自然就会越来越大了，如果没有足够的能力，还不如早点换一个方向去谋生路呢。”

“……”王安听了微微一滞，因为这也是他第一次听说，不禁弱弱地问道，“万岁爷对内廷还要改革吗？”

“第一，朕打算召回全国各地的公公而不需要再镇守地方了，也就是说以后只有皇宫里才有公公；第二，被召回的公公必须接受考核，合格的留下，不合格的自谋生路。”

“……”王安又是微微一滞，不过这次是被吓到了，因为如果这样一改，那不知有多少公公失业呢。

大明内廷与外廷官员的职位大致是对等设立的，虽然内廷官员肯定不及外廷官员多，但也是一个庞大的群体。

假若按照皇上的思路改革，那能够继续做公公的人可真微乎其微，得有百分九十以上的公公会被淘汰出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