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还是决定去拜访冯保。
像所有人一样,申时行对冯保这个时候的请辞也是颇为费解。
皇上不在京,朝中大小事务都需要他这个首辅决定,而冯保则是沟通他与郑皇后之间的桥梁。
外廷靠他这个首辅,可内廷还得靠冯保。都是脊梁柱,这时候怎能辞职?
要说累,恐怕没人比得过他这个首辅了。他都在坚持,冯保为何退下?
尽管外界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但申时行还是想亲口与冯保谈谈。
前两任首辅高拱与张居正,与司礼监掌印都走得近,到了他申时行这里似乎不是那么回事儿。
他感觉与冯保的关系一般。
而且他能够明显感觉到,冯保对他的处事风格一向瞧不起似的。
这也让申时行觉得,冯保的请辞是否多多少少与他这个首辅有关?
冯保的府邸现在很冷清,尤其到了晚上,静悄悄的更有此感。
徐爵还是跟着冯保,依然很瘦。尽管冯保对他下了死命令,让他多吃,争取回到从前的样子。
但也不知怎滴,无论他怎么吃,胖是胖了一些,就是回不到从前。
就此,冯保还特意与他讨论过。
最后,仿佛能得出一个让冯保不愿意接受的结论:徐爵心境也变了,变得忧郁起来,不似从前快乐。
都说心宽体胖嘛。
徐爵现在不快乐。从前他有许多跟班的,在京城也算得是一个呼风唤雨式的人物,然而现在呢?
冯保不让他与官场的人亲近,更不允许他带有跟班,孤零零的一个人,不郁闷才怪?如何胖得起来?
冯保对于自己心境的改变认可,准确地说是感到庆幸、欢喜,所以乐于接受改变后的自己。
然而,徐爵对自己心境的改变,似乎并不愿意接受,感觉好像接受不了现在的自己一样。
但没办法,谁让冯保老爷?
申时行来,都感觉有点不自在,因为被徐爵引领,从前院穿过后院,直至后堂客厅,就只看见徐爵一人。
得知申时行晚上要来登门造访,冯保已在客堂候着。见申时行被徐爵引进来,忙起身笑迎。
分宾主坐定。
冯保直问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申先生夤夜造访有何贵干?”
“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儿,就想与冯公公坐下来好好聊聊。”
“欢迎!热烈欢迎!申先生难得有此雅兴,我当然会奉陪到底。”
“那就好,不妨直言,我来是想问冯公公为何在这个节骨眼儿请辞呢?”
“外界有很多议论,想必申先生也听到一些吧?即便没有听到,以申先生的判断力,为该能料到为什么。”
“我还是想亲口听冯公公说,不知可否?”申时行将自己姿态摆得很低。
“当然没问题。”冯保点了点头,喃喃地道,“其实,我请辞的原因是综合多方面的考虑:第一,感觉自己已逐渐淡泊名利,故而感受不到做官的乐趣,自然也就没有兴趣可言。”
申时行微微颔首,淡泊名利这一点外界有人议论到了。
“第二,申先生应该感觉到了,自万岁爷登基即位后,已经不再依赖于内廷中的官员,裁汰内廷中人只不过是一个表象而已,其核心在于内廷的作用已经与外廷无法相提并论了。如此一来,有我没我自然没那么重要了。”
“冯公公是感觉受到了轻视吗?”
“不是这个意思,万岁爷与皇后娘娘对我的心未变。”冯保忙解释道,“我只是说内廷的作用已不及之前那么凸显,有陈公公掌管也是一样的。万岁爷与皇后娘娘都表示尊重我的选择。”
“被冯公公这么一说,搞得我也有乞骸骨之心。”申时行忧虑地道。
“申先生可千万别这么想,刚也说了外廷与内廷大不一样。申先生倘若这时候请辞,恐怕会引发朝局的动荡。可我就不一样,我请辞最多被议论几句,不关乎朝局的基本稳定。”
“怕也不是吧?”申时行来了一句,但他心里也认同冯保这话。
“事实就是这样。”冯保无比笃定,接着又说道:“第三,我主动请辞也是为了鼓励后面的人,给他们打打气儿,毕竟万岁爷更倾向于重用年轻人。我确实已经老了,本该退下嘛。”
说这句话时,见冯保神情淡定,没有一丝沮丧,或不甘的情绪在作怪,反而能感觉到他内心的窃喜。
申时行当然为冯保感到高兴,只是感觉冯保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让他有点不大敢相信这就是冯保。
“从前只是听人说,我现在算是终于体会到了,当一个人不为名利时,活着原来是如此的轻松惬意。”
冯保感慨地说道,顿了顿,继而又继续解释:“我现在就是在享受,待陈公公回京,我便退下,到那时的我,就可以过着属于自己的好日子,不必为了别人而屈服,甚至做着违心的事儿。”
申时行一字不漏地听着,边听还边琢磨着,冯保可是真的变了啊。
准确地说,应该是完成了退变。
这种退变,对于冯保而言,终究是值得祝贺的。
陈炬以最快的速度赶往京城。
一来,春风得意马蹄疾,此时此刻他的心情实在是太好了,想着马上就成为大内总管,不知有多开心。
二来,皇上交代的几点,他觉得也很重要,尤其是鼓励汉人与女真族人互为官员。毕竟,女真族人居住的那一大片领地,也就是接下来即将要成立的吉林行省,急需治理呢。
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京城,然后将皇上的旨意传达下去。
把女真族,哦,依皇上的意思,应该马上叫满族,把满族治理好,皇上说辽东以及边外就放心了。
陈炬感激皇上的心,一点不比张居正、冯保、田义、王安差。
对张居正与冯保,可以说是皇上把他们救了,让他们得以春风二度。
对田义与王安,那是幸得皇上的青睐与推崇,委以重任。
对陈炬也是一样,想当初他只是司礼监一名随堂,莫名其妙被皇上得以重用,可谓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对皇上除了感激还是感激,只能竭尽全力为皇上效犬马之劳了。
这次升到大内总管的位置,已经是顶天了,他的心情可想而知。
无论外界如何议论,冯保的心情大好,感觉自己的好日子要来。
哦,不对,应该说他的日子一直不错,曾被李太后倚重,如今又得郑皇后宠信,只是中途被万历皇帝冷落了好几年而已,遇到朱翊镠又得重用……
此生无憾!
于他而言,这个好日子是指离开名利场后轻松自在的日子。
在许多人眼里,或许觉得退休后的日子再好,也不及在位时风光。
原来冯保也是这样认为的,可现在看法变了,轻松自在的日子难得。
这些年,他的权力是够大,地位也够显赫,过的日子也很好,可一点都不轻自在,准确地说是很难。
用他后来警告徐爵的话说,哪天不是战战兢兢夹着尾巴做人?
毕竟是做奴婢的人,时时刻刻都得看主子的脸色行事,还要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为主子背锅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