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两码事,大哥是一个能人。我只是反对他的执念,应该学会舍弃一些东西,他的人我当然尊重啦。”
稍顿了顿。
舒尔哈齐接着感慨地道:“生活就该这样嘛,正因为有了反思权衡后的舍弃与放下,才会在庸常的物质生活外,邂逅更加迷人的精神世界。丢掉那些并不重要的物品,扔掉看得见的东西,也许就能更好地改变看不见的世界。”
“听着很玄呀!”张懋修笑了笑,“你怎么说起话来还像个大哲人?”
“我只是尊重现实,若人生只为欲字所累,便如马如牛,听人羁络;若一念清明,则淡然无欲也。”
“这话说得不错,上天给了人类有限的力量,却给了人类无限的欲望。”
舒尔哈齐接着又道:“一个人的成长是给生命做加法,但一个人的成熟应该从学会减法开始。你说呢?”
“有道理。”张懋修点点头,心悦诚服地道,“当我们开始简化自己的生活,清空内心的负累,就能洞见幸福的真谛。真没想到你竟有如此之境界哈。”
“境界谈不上,我比大哥活得快乐些倒是真的。”舒尔哈齐摇头笑了笑说,“我只想把自己的生活过简单一点,而不会像大哥那样富有理想,甚至执着地去追逐那些看似遥不可及的东西。”
“但这个世界也终究还是需要有理想的人啊。现在看着或许遥不可及,若干年之后,或几百年之后再看,或许这就叫作希望之光。”
“我当然承认大哥是一个很有理想的人,只可惜皇上比他更有理想。”
“哦?此话怎讲?”
“皇上有理想,实现起来容易,如果与其他人理想相冲突,那其他人势必要为皇上的理想让步,便如大哥一样,你说道理是不是这么简单?”
“看得透彻!”张懋修不禁冲舒尔哈齐竖起大拇指以便赞赏。
心想,难怪皇上倾向于让舒尔哈齐做建州之主呢。
要说看人的眼光还是皇上准。这时候皇上可不希望遇到像努尔哈赤一样富有理想的人阻碍他的改革。
舒尔哈齐一摊手:“所以说,这个玩意儿该烧嘛,留着作甚?”
“嗯。”张懋修点点头,继而看似漫不经心地道,“这么说,如果皇上要收回军权统一编制,你也会全力配合?”
“那必须得配合呀。”舒尔哈齐笃定地回道,继而口风微微一转,“但似乎,也得有一个前提。”
“什么前提?”张懋修忙问。他一直充当皇上的传声筒,此时此刻对于舒尔哈齐的心理当然想弄清楚。
“必须保证我们族人不受歧视,不受压迫,不受打击,能安居乐业才行,不然不是看着被人欺负吗?”
“皇上推行民族平等政策的宗旨就是这个呀!”张懋修有点小激动。
“皇上的政策我当然相信,但问题是自古以来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能不能贯彻落实好,张兄敢打保票吗?”
“这……”张懋修确实不敢。此刻皇上坐镇辽东,待皇上离开,谁敢保证下面的人会怎样理解民族政策。
“我们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的。”舒尔哈齐来了一句。他心知肚明这时候的张懋修是代表大明皇帝在说话。
“那依舒尔哈齐兄的意思?”
“我的意思也很明白,军权暂时不要收回,否则我们族人没有安全感,待稳定下来之后再收军权不迟,反正以眼下的兵力,也只够用来自保。”
舒尔哈齐觉得将自己的态度,已经明明白白地说清楚了。
与张懋修说起这个算是他有心。
张懋修也听明白了。
这样,一个有心说给另一个听,而另一个有心套那一个的话。
两个人的目的可谓都达到了。
尽管两个人都没将皇上摆出来,但彼此之间心照不宣心知肚明。
或许这就是张懋修觉得与舒尔哈齐更容易谈得来的缘故之一吧。
“皇上想在这边成立一个新民族,你意下如何?”张懋修忽然说道。
“新民族?”舒尔哈齐不禁讶然。
“对,将这一大片土地上的人,女真族人、蒙古族人,还有辽东人,乃至朝鲜人、俄罗斯人、整合成一个崭新的民族,即满族。”
“为什么?”
“这是皇上的意思,到底有何深意我暂时也说不清楚。”
“如果整合,女真族就此消失?”
“应该是吧?就像历史上的靺鞨、勿吉,都将成为过去。”
舒尔哈齐嘘了口气。不明白皇上为什么有这个想法。
额亦都与费英东都郁闷得不行,他们只会驰骋沙场,哪有心情读书识字?
偏偏朱翊镠留下他们念什么四书五经?他们既不喜欢,又不是那块料。
感觉头疼似裂。
念了三天就念不下去了,心里窝着火,想要找地方发泄。
教书先生倒是很有耐心,逐字逐句地为他们讲解分析。
可对于额亦都与费英东而言,仿佛在听无字天书一般。
只一本《论语》,教书先生为他们讲了四天都没有讲完。讲完一篇后,问他们,也是一问三不知。
绝不是额亦都与费英东脑子笨,主要是不在努尔哈赤身边,他们压根提不起兴趣,故而无法集中精神。
教书先生也感觉头疼似裂。
没办法只能向朱翊镠汇报。
朱翊镠将额亦都与费英东叫来,像考试训斥学生似的问道:
“为什么不好好学?”
“陛下,感觉心不在这里,所以学不进去。”额亦都不卑不亢地回道。
朱翊镠脸色一沉,斥责道:“你主子是怎么交代你们的?”
“要听话。”
“那你们呢?”
“我们当然会听陛下的话,但就是心浮气躁学不进去。”
“平时你主子没让你们读书吗?”
“有,经常责令我们读书,不然我们也不会略懂汉语,可以与陛下交流。”
“那这会儿为何学不进去?”
“……”额亦都沉吟,不知如何回答。
“陛下,原本我们是要跟随主子进京的。”这时费英东接过,坦诚地回道,“可谁知,被陛下留在辽东,我们心不在这里,这是其一;其二,读书也非我们俩所长,况且又是我们不精通的汉语,还望陛**谅!”
“体谅不了。”朱翊镠断然摇头,“让你们读书是朕的旨意,从今天开始,倘若在先生规定的时间内完不成任务,朕可要惩罚你们。”
额亦都与费英东面若死灰。
“朕请先生教授你们读书识字,知不知道这是你们的荣幸?”
“知道。”两个人异口同声回答。
“既然知道,就将心收一收。”朱翊镠威严赫赫地道,“知道你们心念主子,可朕才是这天下之主。《论语》几天都没有学完,先罚你们抄写十遍,三天之后必须一字不漏地背着朕听,否则朕让你们屁股开花,有你们好看。”
朱翊镠一摆手,示意教书先生将额亦都与费英东带下去。
教书先生一边走还一边嘀咕。
“陛下对你们真好,自掏腰包请我来教授你们,可你们居然还心不在焉,似乎不领情,真不知你们怎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