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不过是太子监国,儿子还不是皇帝呢,不需要与朝臣见面,她代为听政也仅限于首辅难以抉择的大事,毕竟这种时候并不多。
加上大明王朝本就有一套特殊的运作机制,即便像嘉靖、万历皇帝那样不理朝政,国家机器照样运转。
说得不好听点,皇帝只是挂个名号而已,只要有,至于管不管事儿,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重要。
所以郑妙谨不觉得有什么压力。毕竟外有申时行内有冯保,上头还有李太后,她能有多大压力?
再说了,又有什么可害怕的呢?即便让她主政,她也不怕。
想着曾经朱翊镠在朝时,好多点子不也是她出的吗?
对于陈太后而言,没什么两样,本来她就一直没有管事儿,原来李太后代万历皇帝秉持国政时,她在后宫的日子就过得很安逸。
现在每天照看孙女,反而乐趣多不觉得郁闷,至于朝中大小事务,她一概不会插手,最多李太后遇事问她两句算是征求她的意见。
而李太后的心思也不在朝政上,尽管朱翊镠出发前叮嘱过,有时候或许需要她给郑妙谨提点。
但提点的前提是什么呢?在她看来肯定是郑妙谨难以抉择。而郑妙谨什么时候难以抉择呢?肯定是申时行与冯保都难以抉择的时候。
所以能反馈到她这儿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前面有好几个人把关呢。
她的重心还是放在照顾孙儿上,尽管她照顾的孙儿也不是太子。
这样看,朱翊镠出征后,朝中内廷外廷中人,数来数去感到有压力的,其实,好像只有申时行一人。
多数人一如既往没什么两样,有个别人如冯保反而倍感轻松。
尽管申时行感觉压力陡然猛增,但他心态好,倒也想得通:平时轻松惯了嘛,总得有压力的时候。
人这辈子不就是这样?
这段时间过得舒服了,那段时间就会痛苦,不会一直舒服,也不会一直痛苦,这是人生的常态。
可以说,对于任何人都成立。
就在朱翊镠出征的第三天,朝廷便发生了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儿。
前内阁大学士张四维去世。
生老病死乃人间常态,张四维儿孙满堂,虚岁刚好六十,也算是白喜了。
对于朝廷而言,本不叫事儿。
这又不是什么特例,一切礼仪规矩按惯例来便是了。
难就难在张四维儿子张泰征身上。
之前朱翊镠就提醒过张泰征,特意让王安去了一趟真定府,预言张泰征的父亲张四维今年或许会走。
其时刚好真定府知府钱永良被捕入狱,真定府知府一职空缺。
而张泰征原本就是知府助理,想着刚好接任真定府知府一职。
那么问题来了,他父亲去世,依照大明的礼仪规矩,他必须回家守制二十七个月,将近三年时间。
当时王安封朱翊镠之命,与张泰征商议此事,如果回家守制,便不能接任真定府知府了,刚接任没几个月,就要回家,那不是白折腾了吗?
只有不准备回家守制,才能接任真定府知府。但区区一个真定府知府,皇帝应该不会为之夺情。
当时王安传达了这样的理念,同时也隐隐透露出朱翊镠的本心,希望张泰征接任,因为有心改革守制礼仪。
张泰征几经考量后,最后决定答应接任真定府知府一职。
这就意味着他父亲张四维去世,他不夺情却不能回家守制。相当于他要对抗大明两百多年来的礼仪制度。
这个压力难以想象……当时的张泰征只想着接任真定府知府,毕竟与他同科的其他同学升高官了。
他心里憋得慌,就想证明自己的才能并不比其他人差。
而且当时他抱着一丝侥幸心理,皇帝的预言难道真那么准吗?他爷爷活了七十多岁,他父亲六十还不到呢。
他多么希望他父亲长命百岁,可谁知皇上的预言又一次成真了。
难道让他放弃才刚到手几个月的知府吗?可若不放弃,难道让他在不夺情的情况下与大明礼仪制度抗争吗?那可是大明无比推崇的孝道啊!
张泰征头大了。
关键是此时此刻皇上还不在朝,御驾亲征去了辽东、建州那边。
这可如何是好?
按照礼仪规矩,收到父亲去世的讣告,第一时间就要请辞回家。
至于朝廷是否保留他的职位,决定权在吏部。但通常情况下,守制三年回来后,基本不可能再履任原职了,除非这个职位无关紧要。
真定府知府官儿虽然不算很大,但也是正四品司牧一方的父母官,三年后不可能一回来就能接任。
总之,回家守制仕途指定受阻,不回家守制便要面临巨大压力。
路只有这两条。
。
张泰征焦头烂额,不知如何是好。
真定府同知、通判都很关心这个问题,知府已经收到家父去世的讣告,可为何没有回家守制的意思?
按理说,只要一接到讣告,就得立即卸任回家的啊。
同知与通判旁敲侧击,哦,终于明白,原来知府是怕丢了官儿。
毕竟这才刚刚上任几个月呢。
可这样能行吗?
守制是为朝廷礼仪中之大礼,人人必须遵守,守制期间不得为官。
除非皇帝夺情。
可皇帝夺情通常只为要职官员,像首辅之类的,哪有为知府夺情的道理?
怕丢官儿也得回家守制。
于是真定府同知与通判上疏弹劾。
这种奏疏太好写,理由又充分,只贪图禄位不回家守制这一条即可。
当初首辅张居正尽管夺情成功,可攻击他的人仍然不在少数,让他承受了莫大的精神压力与道德谴责。
张居正怎么说也是首辅,又有皇帝夺情,张泰征算什么呢?
首辅申时行很快收到了弹劾攻击张泰征的奏疏。
可他不知道当日朱翊镠派王安去真定府与张泰征商议一节,也不能理解朱翊镠改革守制的礼仪。
听说倒是听说了,但没放在心上。
毕竟在他看来,这如何能改?
所以,当申时行看到弹劾张泰征的两道奏疏时,毫无犹豫给出指示,让张泰征立即回家守制,守制可是国家之礼法,不能玩火自焚。
因为张泰征是张四维的儿子,申时行语气比较温和,还只是好心规劝,否则他得痛批此情。
这不等于是挑战国家礼法吗?
岂能容忍?
如此一来,张泰征更加被动,也更着急了。皇上出征在外,刚好这个节骨眼儿上被人弹劾攻击,奏疏都只能由内阁与司礼监代为朱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