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先生这才悠悠回道:“皇后或天子陵寝,必须拱、朝、侍、卫四全。就像皇上与皇后坐在金銮殿里接见大臣,两边必须有侍从,后面必须有高大威严的屏风,前面有玲珑的桌案,远处有列班的朝臣。若用这四全的法则来看徐大人相中的这块吉壤,朝臣与侍卫是不是都有点散乱?其势已经不昌隆了。”
说到这里,以徐学谟为首的一帮官员已是听得目瞪口呆,更加确定眼前人是一位读书人,应该不简单。
徐学谟观察了半天,还真是觉得那块儿可供选择,却没想到这位李先生上来就挑出了毛病。
换句话说,如果选定这方土地,那就是他的失职了。
故而徐学谟连忙看了他身边那位风水大师一眼,却见风水大师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儿,应该是被这位李先生说到心坎儿里去了。
出于自我保护的小心思,徐学谟又故意说道:“你这不过是一家之言,我与这位风水大师都觉得这块儿地方很不错嘛。”
“大人,我已说过,我只是一介村夫野老,不和诸位官员以及风水大师争短长,我只想说自己的观点。”李先生认真地强调道。
“那接着再说说看。”徐学谟想着反正今天也回不去了,多听几个人的意见也好,采纳与否姑且不说。
李先生环顾了一下天寿山,这时暮霭飘忽,影影绰绰的松林上头,到处都是盘旋而归的宿鸟。
李先生悠悠言道:“这天寿山水木清华,龙脉悠远,形势无可挑剔。放眼我整个华夏之地,也称得上是一片难得的吉壤,但是,望势寻龙容易,须知点穴很难啊!”
“李先生此话怎讲?”
“想当年永乐皇帝爷的长陵点的就是正穴,而一处吉壤,严格说来只有一个正穴,天寿山的长陵就是正穴。自永乐皇帝爷冥驾长陵,不知不觉一晃一百多年过去了,接着天寿山中又添了献陵景陵等八座皇陵。依我看,千尺为势,百尺为形,势来形止,是谓全气,天寿山的全民气之穴,只有长陵,其它皇陵的穴地是一穴不如一穴。”
李先生这话一说完,以徐学谟为首的官员全都傻眼了。
这天寿山有九座皇帝的陵寝,还有与皇帝合葬的皇后嫔妃们,但凡官袍加身的朝廷命官,谁敢对皇陵的优劣妄加评论?
即便内心觉得李先生说的就是这么回事儿,这时候也不敢吭声附和,一时间场面冷却下来。
徐学谟官儿最大,又是奉旨前来天寿山勘陵,却被人说得垂头丧气,好像这里再也找不到什么吉壤了,人家都明白说了一穴不如一穴嘛。
可又不死心地问道:“以你之见,皇后娘娘的寝陵不用选在天寿山吗?”
“我可没说。”
“那你刚说一穴不如一穴?”
“既然徐大人非要这么说,那我李某人只好干脆斗胆说一句,天寿山已经安葬了九位皇帝,地气已尽,为保大明之国祚昌盛,必须寻找新的吉壤,还是不要考虑这天寿山了。”
果然!
徐学谟不急不躁地跳转道:“李先生如何认得老夫?”
一来感兴趣,二来刚才的议论着实让人吃不消。
李先生刚才那番话,徐学谟不知道要不要回京如实禀告皇上。
派他来天寿山勘陵,那可是皇上的旨意,然而这位李先生却说,这里已经没有好的吉壤了,而且大胆提议另择它处,竟还扯到了大明的国祚……
旁边还有这么多的听众,不得不说这位李先生的胆儿可真够大。
“徐大人,礼部尚书,认识您,不难吧?”李先生慢悠悠地道,继而又笑着补充一句,“即便不认识您老,也该认识您有一个誓要嫁给皇上的女儿。”
提到这一茬儿,徐学谟不知该笑还是该一本正经,居然有人当这么多观众的面说认识他,是因为他有一个誓要嫁给皇帝的女儿……
“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徐大人,我已经说过了,只是一介村夫野老。如果徐大人真认为我说的话有几分在理,便回去将我的话一五一十告诉皇上,否则就当我没说好了。”
“既然你建议另觅它处,那你心中是否有合适的地方推荐一二?”
“这个我可不敢胡乱建议。”李先生摇头道,“我只知道这天寿山地气已尽,实在不适合安葬皇后娘娘以及百年之后的泰和皇帝了。”
说完,这位李先生转身就走。
徐学谟望着他渐渐模糊的背影,忽然扭头命令刚才一名小校道:
“去,把他拦下来,明天我再仔细问问他,现在我要马上回京一趟。”
徐学谟本来还在纠结,要不要将这位自称“李先生”的话告诉皇上。
结果人家明明白白地对他说,让他回京一五一十告诉皇上:天寿山的地气已尽,不适合在这儿安葬了,要想葬得其所,就必须另择它处。
徐学谟负责这次勘陵,早就想明白这层理儿:为皇后选吉壤就是为百年之后的皇帝选吉壤,绝不能大意。
现在居然冒出来这位“李先生”,十分露骨地说了这样一番话。
徐学谟当然不敢怠慢,故首先让人将“李先生”拦下来,他自己则尽快回京向皇上汇报,毕竟在场那么多人都听见了那“李先生”骇人听闻的言论。
此时天色向晚,本来回不去的,徐学谟也想好了今晚要在天寿山过夜,计划被“李先生”一下子打乱了。
好在昌平州距离京城也不远,他骑着一匹骏马直奔京城而去。
脑子里还回忆、整理着“李先生”说过的话,想着见到皇上时该如何陈说。这件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如果当一回事儿就很大了,如果不当一回事儿只当有人胡说八道就好。
在众人强烈的要求与劝说下,朱翊镠只好暂时待在乾清宫。
徐文颖一直在旁默默守候。因为朱翊镠一直强调安静,所以徐文颖也不敢开口打扰,只是静静地望着。
在徐文颖面前,朱翊镠没有刻意掩饰自己的情绪,每想念李之怿痛心疾首时,任凭泪水直流。
徐文颖都看在眼里,怀念李之怿的同时,她也能切身感受到朱翊镠对李之怿那份无比真挚的爱。
想着即便自己将来真的如愿以偿嫁给了朱翊镠,怕是也永远取代不了李之怿在他心目中的位置。
坤宁宫那头,已经将李之怿穿上了殓服,等到棺椁一到,便要挪到奉先殿里停放。
皇后的突然驾崩,让人猝不及防毫无心理准备。
以申时行为首的内阁阁臣,伤心悲痛之余,已经议出三项决定:
第一,八百里传邮,把讣告发布全国;第二,皇后一应丧事礼仪,由礼部遵照祖制指定方案并执行;第三,治丧期间,在京各衙门堂官一律在朝房值宿待命,不得回家,因为皇上这时候情绪低落,不能主事要靠大家。
议定后,斟酌词句写好告示,盖上内阁关防,命人送往京城各大衙门,传邮的事则由兵部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