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华殿前的花岗岩上,他匍匐了无数次,以至熟悉每一石块的特点,经筵的令人厌倦之处,他比别人有着更多的体会与刻骨铭心。
他也知道朱翊镠很不喜欢。
可为什么还要继续坚持经筵而不断举行下去呢?
与早朝一样,都是一种“礼仪”。
这种“礼仪”有一个目的显而易见,就是为了加强皇帝的威权。
然而朱翊镠在太和元年上朝第一天第一道旨意就是宣布取消跪拜之礼。
上朝不用跪拜,那其它场合更不用说了,等于是永久取消跪拜之礼。
让他这个首辅还能说什么呢?
总不能在泰和元年第一天第一道旨意颁发时他就跳出来反驳吧?
再说了,陛下决定下来的事,什么时候又被人反驳成功过?
申时行正自思虑,又听冯保紧接着宣布了第二道旨意:
“万岁爷有旨,泰和元年开始,例朝制度取消,大臣有事逐级汇报即可,内阁阁臣以及十八大衙门堂官,有事可直接禀明觐见请奏。”
跪拜之礼取消,例朝也取消了?申时行不禁浑身一激灵,如此一来,以后皇上的威严该如何体现?
如同取消跪拜之礼一样,每道旨意都会有人赞成有人反对。只看造成与反对双方的人数以及力量的对比,哪一方更占优势而已。
显然朱翊镠代表着绝对的力量,以致于人数上也占优。
这时候首辅与礼部尚书都听着,没有人站出来反对,毕竟绝大部分官员还是乐见其成。
“万岁爷有旨,泰和元年开始,所有官员俸禄加倍,六天一休,休沐期间各衙门只需派人值守便是。”
听到冯保念出这道旨意,一众官员喜笑颜开,仿佛立马儿便将前头两道旨意的内容忘了个一干二净。
陛下果然言而有信说到做到啊!
“接下来请各部院奏事——”
申时行习惯性地朝前膝行一步,这时候第一个奏事的通常是他。
内阁之后,才是六部。
泰和元年第一天当值,都知道自己该奏些什么——计划与目标,各部门负责项目的执行与落实。
所以这次例朝持续的时间会很长。
不过都想着这是最后一次了,也不会有人觉得多难熬。
。
最后一次例朝,一直持续到散衙时分才结束,中途休息过两次。
御膳房的火者准备好早餐与午餐。
从前例朝可没有这个待遇。当然从前例朝持续的时间也没有这么长。
不过很少有官员觉得累。
听完各个衙门的奏事汇报后,绝大多数官员都心血来潮。
泰和元年一定是不平凡的一年。
其实这个苗头早在朱翊镠刚登基以雷霆之势着手改革时就表现出来了。
去年还不够惊天动地吗?
今年更多的是落实。
全国范围内清田均田大计开启,逐步切断皇亲国戚的无条件供给与奖赏正式实施,废除军户制代之以募兵制,废除爵位世袭制等等……
每一项都惊天动地。
想朱翊镠刚登基时,无不觉得艰难重重,几乎不可能实现。
但经过试点与磨合,如今大部分官员充满信心,毕竟都知道这些改革将有利于国家的稳定与发展。
而且一经改革实施便成效明显,最关键是受到老百姓的热烈欢迎。
绝大部分官员也欢迎,其实都已经意识到了弊端所在,只是不知道怎么改或不敢轻易去触碰而已。
如今由朱翊镠牵头自然不一样了。
当然有信心。
正月初九一过,所有官员都知道接下来要撸起袖子干了。
不然以朱翊镠的行事风格,不知道哪天一不小心就会被淘汰。
王象乾与朱八戒马上就要进京了。
这一路上他们甚是诧异不解,不知道朱翊镠为何突然改变主意。
去年年底,原本他们准备从武昌府回到归德府然后继续查案,可突然收到朱翊镠的信让他们先回京。
收到信时已是年末。
朱翊镠信中有心交代,让他们在武昌过年算了,过完年再回京。
他们不知道为什么。
归德府的案子还没破,按照之前的旨意,那得两年之后才能回。
但收到朱翊镠的信,他们也只能依旨行事。所以在武昌府与王之垣一块儿过完年,大年初二便启程回京。
朱八戒即激动又忐忑,想着马上回京了,可以见到师祖,还可以去见王姽婳,只是任务没有完成……那梦寐已久的御前侍卫这会儿肯定没戏了。
王象乾虽然平静得多,但也是丈二摸不着头脑,不明所以。
难道案子不查了?还是对他们失望另派人手查?或是有甚急事?
反正没想明白。
此刻他们已经抵达保定府境内,很快就可以进京了。
“岳父大人,师祖为什么突然召我们回去?”朱八戒不知问了多少遍。
每次问,王象乾总是摇头,但这次他开口了,却是瞪眼道:“警告你,回到京城,不许这么叫我。”
“已经叫习惯了,不好改口。”朱八戒笑道,继而又补充一句,“反正我已经写信告诉师祖了。”
“你说什么?”王象乾一愣。他确实不知道这事儿。
“我已经写信告诉师祖,说今生今世誓言娶姽婳妹妹为妻,而且在信中也称呼你为岳父大人。”
“不是?你总共才认识多少字?会写信吗?”王象乾不信。
“我是不会写,但可以找人写啊!”
“……”王象乾无语,“算你狠!可你这人脸皮咋那么厚呢?”
“老爷从未这么说我。”朱八戒现在学会了拿王之垣做挡箭牌。
“他老糊涂了。”王象乾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哪能不顾自己孙女的幸福?
“老爷官儿你岳父大人官儿要大。”朱八戒小声嘀咕道。
王象乾装作没听见。
到保定府一打听,原来一直留守的锦衣卫指挥使刘守有也撤了。
王象乾这才心安两分,感觉朱翊镠应该是另有安排。
快马加鞭,也不敢耽搁,很快他们两人进京了。
泰和元年正月初十,是个好日子。
朱翊镠正在看一份策划书,是有关成立“吾爱吾家地产公司”的计划,准备交给王象乾的儿子王与定。
去年年底就已经沟通好了。
忽然王安进来禀报说,兵部侍郎王象乾已经回京了,正在外候见。
“有请。”朱翊镠不假思索一摆手。
很快在王安的引领下,王象乾与朱八戒来到东暖阁。
“臣王象乾叩见陛下!”王象乾一上来便马上行跪拜之礼。
“免礼,不必了,看来你还没来得及看到邸报。”朱翊镠道。
“王侍郎,”王安忙解释道,“万岁爷有旨,自泰和元年开始,所有官员见万岁爷不必再下跪了。”
“……”王象乾有几分讶然。
“徒孙朱八戒叩见师祖!”跟着朱八戒也跪了下来。
“你给朕磕几个头倒是可以接受。”朱翊镠笑了笑。
“徒孙日夜想念师祖!”朱八戒道。
“是想念师祖多一点,还是想念朕许诺你的御前侍卫职位多一点?或是想念你的姽婳妹妹多一点?”
“师祖,都想……”朱八戒咧嘴一笑。
朱翊镠问这话时,有心观察王象乾的神情举止,发现王象乾一本正经,且脸色好像不太好,更加确定了朱八戒这臭小子就是一厢情愿,什么“岳父大人”?人家王象乾根本没这意思。
“臣办案不力,有负陛下圣恩,甘愿接受惩罚。”王象乾朗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