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儿知道。”朱翊镠点点头。给他的那副象棋是金丝楠木制作而成,可以说是最金贵的材质了。
“这肯定是徐尚书的主意,不然颖儿姑娘哪有这么多钱?”
“娘,应该是。”朱翊镠又点头,“所以说大明官员还是富裕嘛。”
“……”李太后微微一滞,与儿子所想完全不在一个点上。
还是说儿子故意的?
李之怿只在旁边听着也不说话。
“娘是想问徐尚书这次为何下得如此血本?”李太后索性挑明了说。
李之怿望着朱翊镠不禁莞尔一笑。
朱翊镠当即把皮球提过去了:“之怿你说,徐尚书为何这么做?”
李之怿也不墨迹,脱口而出:“当然是为了让颖儿妹妹嫁给你。”
“镠儿也别装糊涂,反正之怿可是赞成的,你表个态吧。”
“娘,孩儿去年就表过态,只是颖儿不肯放手,有什么办法?”
“东西十二宫,还有十宫是空着,这颖儿姑娘,人很不错呀!”
“娘还是别劝了吧。”朱翊镠道,“跟着孩儿其实不一定幸福,孩儿身为大明之主,每天有忙不完的事,又没多少时间陪她们。倘若嫁给其他男子,可以日夜相依,岂不更好?”
“镠儿也是过来人,人家姑娘就喜欢你,不喜欢别人,怎么办?”
“给她一些时间。”
“可时间并不能够解决所有问题,难道颖儿对你三年五年不变心,你就让她女孩子家等三年五年吗?”
李太后极力劝解、开导、请求,她的态度已经非常明了。
“娘,类似的话我也劝过。”李之怿接道,“可他就是不听。”
“莫非镠儿不喜欢颖儿的娇气或精灵鬼怪?”李太后又猜度地道。
“不是。”朱翊镠摇头。
“那人家要相貌有相貌,要家世有家世,镠儿为何拒人千里之外?”
“孩儿不是记得娘更中意中小户人家的孩子吗?”朱翊镠道。
“那也只是中意。”李太后回道,“可颖儿与众不同,她将这辈子的幸福赌在镠儿一人身上,足见情之坚心之烈,遇到这种女子,镠儿该珍惜。”
“娘的话孩儿紧急。”
“镠儿好好考虑一下吧。”李太后带着两分无奈,心想,这个儿子还是她与隆庆皇帝生的吗?瞧隆庆皇帝,巴不得日日尝鲜天天换新人呢?
另一头,翊坤宫,陈太后也忍不住与郑妙谨谈及徐文颖。
“颖儿姑娘,她人很不错哈!”
“母后,是不错,长得漂亮,家教又好,性格也很讨人喜。”
“可镠儿为什么要拒绝人家呢?”
“多半是怕负了人家吧。”
“怕负了人家?”陈太后不解地道。
“嗯,皇上是个情深义重的人,如何对待德嫔就看出来了。眼下,皇上的心思更多放在国家大事上,或许不想在女儿私情上花费更多的时间,所以很怕冷落了颖儿姑娘。”
“哦,”陈太后点点头,“这么说,镠儿还是喜欢颖儿姑娘的,对吧?”
“有多喜欢不敢说,但肯定不会讨厌的。颖儿姑娘本也不是一个让人讨厌的女子,相反,谁见了都喜欢。”
“你劝过镠儿吗?”陈太后直问。
“当然劝过,我与之怿都劝过,可母后也清楚皇上的性格,他决定的事儿九牛二虎都拉不回头。”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陈太后感慨地道,“镠儿与不像他爹呀!”
泰和元年,正月初九。
后半夜响了几声春雷,接着便扯起满天丝丝冷雨,天气越发显得贼冷。
直冻得狗缩脖子马喷鼻,巡夜的更夫皂隶更是一挂清鼻涕揪了还生。
却说何处城楼五更鼓敲过之后,萧瑟冷清寡静的京城忽然喧哗起来。
喝道声,避轿声,马蹄声,唱喏声嘈嘈杂杂一片。
通往京城的各条街衢上,大大小小各色官轿一乘接着一乘匆匆抬过,轿子里的人个个笑容满脸。
要是平常这个点儿,憋着一泡尿也舍不得离开热炕头,但今儿个他们很早其实就醒了,有些人甚至压根儿就没有睡,一直等着五更鼓。
无它,只因例朝。
泰和元年第一天点卯当值,只要想着俸禄翻倍,六天一休……他们便一个个像打了鸡血似的兴奋。
而且,如今有机会再穿上官服的都是经过大浪淘沙挺过京察的人,他们此刻的心情可想而知。
大内刻漏房报了寅牌,只见皇城午门内东南角的内阁衙门,两扇厚重的朱漆大门被司阍缓缓推开。
内阁首辅申时行与另外两位阁臣王锡爵、王家屏从门里走出来。
此时,熹光初露冻雨才歇,悠扬而威严的钟鼓声,在一重重红墙碧瓦间跌宕回响,更是让人兴奋不已。
参加朝见的文武百官在鸿胪寺官员的带领下,都已经来到了皇极殿外,精神气儿十足地序班站好。
三位阁臣刚出大门,一阵寒风迎面吹来,吹在脸上如同刀割一般,好在心情激荡,谁也不觉得这风恶劣。
走出会极门,再由此北上,便是皇极门前的御道了。
而此时的朱翊镠已在金台御幄上坐定,冯保与陈炬分居左右站定,撑张五把巨大金伞以及四柄大团扇护卫丹陛的锦衣卫力士也都各就各位。
只听传旨太监在皇极门外尖着嗓子喊道:“有旨,众官员觐见——”
依据惯例,还是只有四品以上的官员才有资格,分文东武西,鱼贯而入皇极殿,然后登阶循廊,分班侍立,按部奏事。
而那些不够级别的官员只能候于午门之外,再在鸿胪寺官员的导引下,行五拜三叩之礼,然后北向拱立静候陛下的旨意。
作为文武百官之首,申时行理所当然第一个入殿。
其他官员随后井然有序地跟进。
正当所有官员在申时行的领头下准备给朱翊镠行跪拜之礼时,只听冯保尖着嗓子喊道:
“万岁爷有旨,从泰和元年开始,所有大臣与子民见了皇上都不必下跪,站着奏事便是。”
众官员尽管都知道,冯保此刻的话就是代表皇帝等于圣旨,但还是齐齐望向朱翊镠以确定。
见朱翊镠神色安定地坐在金台御幄之上,大家才打消跪拜的念头,看来以后真的不用跪拜了。
绝大部分官员还是认可,但也有小部分官员心存疑虑。
包括首辅申时行。
申时行对跪拜之礼,他有着自己独特的见解与认识。
本朝治理天下,毋庸置疑,礼仪起着巨大的作用。
在申时行眼里,皇帝以一人而君临天下,具有最高的权威,实因天意之所归,而天意又必须通过亿万臣民的信念体现出来。
皇帝与他的大臣,经常会以庄严美观的形式举行各式各样的礼仪,又为巩固这种信念不可或缺。
于是,无数次的磕头跪拜加强了皇帝神圣不可侵犯的意义。
而他身为首辅主持各种礼仪,更表明他同样也受道德、礼仪的节制。
儒家经典的教条越是简单平淡,就越要加强学习,便如同磕头跪拜。
越是地冻天寒溽暑蒸人,早朝也更可以收到锻炼身心之效。
如果所有参加典礼的人都相信这种象征,而决心以行动促成其现实是,这是何等壮大的力量!
就像经筵一样,虽然讲书的时间太长,典礼过于呆板,参加经筵的人更是苦不堪言,这个令人折骨伤筋的传统节目,他不知有多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