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如果按照朝礼,郑承宪与郑国泰该拜郑妙谨才对;可如果按照家礼的话,郑妙谨又该拜郑承宪。
只是由于三个人都不高兴,一副冷冰冰的神情,谁也没有拜谁。
“爹说吧,进宫什么事儿?”郑妙谨率先开口,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怎么说女儿也是贵为淑嫔,不懂得礼仪吗?哪有这个态度与爹说话的?”
“女儿怀孕身孕,情绪不好,爹不要介意,有事儿还是先说事儿吧。”郑妙谨成心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姿态。
“好,既然女儿如此绝情,那爹就直话直说。”郑承宪也冷着脸,“听说这次京察,是女儿故意拿下我们的?”
“瞧爹说得,什么叫故意?爹与哥京察评估不合格,自己心里没数吗?”
“还不是女儿从中作梗?若你与陛下或是吏部知会一声,就不信他们敢将我与你哥的评估定为不合格。”
“爹在说什么?是让女儿为你们徇私枉法作弊吗?”郑妙谨没好气地道,“爹与哥今儿个若是为这个而来,那什么都不用说,我也不想听,请回。”
“你哥来,被你轰出去了,爹来,难道也要轰吗?”郑承宪拉着脸。
“爹到底想怎样嘛?”郑妙谨已经沉不住气了,无奈地问道。
“爹还能怎样?没有爵位,好不容易谋个一官半职,又被裁撤,女儿贵为淑嫔,爹与你哥却啥好处都没得到,让我们往后喝西北风啊?”
“爹还年轻,有手有脚,不会自己谋生吗?女儿没有选中淑嫔之前,不知爹与哥的日子是怎么过来的!”
“咬牙挺过来的呗,还能怎么过?指望你能为爹与你哥带来好运,最不济也让我们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吧?可女儿倒好,宁愿亲手将我们的幸福毁掉,还企图让我们回到从前那段苦日子,那我这个女儿岂不是白生了?”
“女儿没有说不尊重不孝敬爹,只是希望爹与哥不要让皇上与女儿难做。”
“难做什么?历朝历代都这样,女儿当皇帝的嫔妃或贵妃,家人总得沾一点光吧?说起来咱也是一家人呀!”
“爹,可皇上不一样,他推行的政策与历朝历代皇帝推行的政策不一样,爹到底明不明白?”
“好!即便抛开政策不好,陛下之所以能坐到皇帝的位子上,女儿是不是立有大功?那于情于理,只当报恩,也不该冷落爹与你哥呀!”
郑承宪摆出一副据理力争的架势。
郑国泰在旁边虽然一句话没说,可他不住地点头以配合他爹。
“亏得爹说出这种话!”郑妙谨气咻咻地责道,“爹可真是糊涂!什么女儿立过大功?皇上能够取而代之,全凭他自己的能力与才华。当初不过是选中女儿做他内应而已,他可以完全选别人。是女儿感谢他才对,若不是他,女儿现在要不像番王妃那样去台湾,要不像储秀宫里的女子那样一辈子孤苦无依。爹,你到底明不明白这个理儿?以后休得说女儿立有什么大功!”
本想进宫与女儿好好理论一番,结果被女儿数落一顿,连他最以为站得住脚的论点,都被女儿驳斥回去……
郑承宪心里很不是滋味儿,“这么说,女儿死活就是不帮爹与你哥咯?”
“爹要女儿怎么帮?女儿就问你们想要什么?当官儿就别想了。”
“好!既然女儿如此绝情,就当爹没生你这个女儿。”郑承宪豁然站起,恼怒地一摆手,“国泰,走,回家。”
“爹别生气嘛,有话好好说。”郑国泰见势不妙,一把将他爹拉住。
可郑承宪倔脾气也上来了,一甩手怒气冲冲地道,“还有什么好说的?没看人家都要撵我们走吗?”
说罢,拂袖而去。
郑国泰忙对郑妙谨埋汰地道:“妹妹真是,爹与我被裁汰,正在气头上,你就不会说两句好话安慰安慰我们?”
“说那些没用的假话作甚?”
“难道非要将爹气走你就高兴了?”
“哼,我都还没说你呢。”郑妙谨责斥道,“肯定又是你怂恿爹,进宫找我理论来的是不是?”
“没有没有,是爹自己要来的。”郑国泰连连摆手。
可郑妙谨又哪里信?
只听她“哼”了一声,接着斥道:“你休得骗我!你们都是什么性子,我岂能不知?身为子女,父母做得不对时,应该劝解,让他们改正,而不是打着尊敬父母的幌子,一味满足他们。这才是我们子女应尽的责任。”
郑国泰无言以对。
虽然他是兄长,可面对强势且有主见的妹妹,他经常吃瘪说不出话。
见郑国泰像木头似的杵在原地,郑妙谨又斥道:“还愣着干嘛?回去好好劝劝爹,别总与他一个鼻孔出气。”
郑国泰灰溜溜地去了。
郑妙谨摇头叹气。
待郑氏父子离开,陈太后重新回到郑妙谨身边。
见她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不禁心疼地问道:
“与你爹他们闹不愉快了?”
“哎,知道他们来就没什么好事。”郑妙谨微微叹了口气。
“儿也是,何必做得如此绝情!”陈太后感慨以安慰郑妙谨。
“母后,改革本当彻底,倘若因为某些人有厉害关系而包庇或徇私情,那效果岂不是要大打折扣?”
“你说得对!”陈太后心悦诚服地点了点头,暗自感叹以郑妙谨的魄力,比起当初的李太后有过之而无不及。
至少在处理这件事上,李太后就没有这个魄力。想当初张居正刚坐上首辅的位子时,因财政紧张不得不以胡椒苏木折俸,李伟与许从诚跳出来闹腾,李太后就因为担心皇亲国戚受委屈,最后让这一政策不疾而终。
后来又是因为她爹李伟,承办制作北方守关将士的棉衣,结果她爹为了贪图钱财克扣大部分资金,逼得承接此项工作的制作团队不得不用劣质棉衣,以致于当年戚继光部下的士兵,守长城时冻死了十几个,戚继光跑到张居正面前告状,李太后又护着她爹,这事儿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而反观此时的郑妙谨,显然没有顾及私情,还主动要求裁汰她爹与哥,给朱翊减少阻力。
当她爹与哥跑来找她理论时,也没有给好脸色。虽然陈太后刚才没有刻意去听到底说什么,但郑妙谨与她爹争执的声音还是收入耳底。
所以从这一点上来看,似乎郑妙谨比李太后更识大体。
这是给陈太后最直观的感受。
“母后,不说这些糟心事儿了。”郑妙谨言笑晏晏地道。
“万一你爹与哥还要闹怎么办?”陈太后不禁又担忧地问了一句,因为想到李太后的父亲李伟,不就演了几次“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好戏吗?如果郑承宪也是这样一个人,该如何应对?
“让他们闹去,不用理会,也不用紧张,就像有的孩子哭一样,越是哄越是显得紧张,他们会哭得越厉害,不用搭理,自然知道停下来。”
“有道理。”陈太后又心悦诚服地点了点头,还是由此想到李太后,想着,之所以李伟生前不断闹腾,李太后看似厌烦,有时候也会责斥。
但每次同样表达了自己的关切、在意、紧张之情,才使得李伟觉得自己有闹腾的资本。倘若一开始就像郑妙谨这样“绝情”,想必李伟也不会发展成后来的那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