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小老百姓,说起刑部无不骇然变色,而达官显贵,对东厂与北镇抚司则避之如虎。
因此北镇抚司虽是个三品衙门,但在京师人眼里,却是一个充满血腥、威到极致的地方,有再急的事,路过这里通常也得绕个道儿。
仗着他妹,又仗着北镇抚司,郑国泰才敢如此嚣张霸道。
打完人后,见户部尚书王遴来,他便跑回北镇抚司躲起来了。
冯保在郑妙谨的指示下来到这里。
镇抚堂官将他领至后院。
这北镇抚司的后院,就是名震京师戒备森严的诏狱。
三弯九转,来到一座极为隐蔽的小院,这里岗哨密布,本是关押犯罪贵族勋戚王公大臣等特殊人犯的地方,像前朝被弃市的兵部尚书于谦、首辅夏言等犯事后就被关押在这里。
近些年没这样的大臣要案发生,故这座小院一直空着。
冯保进了院子见到郑国泰时,见他正在一间“牢房”里吃酒。这里面所有牢房原本空荡荡的就只有一张炕,临时搬了些桌椅进来,如今桌上摆满了酒菜,郑国泰正郁闷地独自饮酒。
一边饮酒还一边嘀咕:“若不是我妹妹,他能轻易登上那个宝座?眼下却要拿我开刀,要将我裁汰回家。”
“咳咳”冯保听得真切,黑着脸故意咳嗽了两声。
“你咳不咳,我也这是认为的。”郑国泰还以为是牢房里的狱卒。
“这种话你也敢胡说?”冯保进去,阴鸷地呵斥道。
郑国泰这才感觉不对劲,扭头一看见是冯保,忙陪笑道:“哎哟,原来是冯大公公大驾光临!”
在冯保面前,郑国泰可不敢放肆。
别说是他,就是当初李太后的父亲李伟,在冯保面前也得客客气气,包括现在的郑淑嫔自己。
这些郑国泰当然清楚,所以见来人是冯保,顿时老实多了。
冯保坐下来,阴仄仄地道:“看来郑副千户对万岁爷还有怨见呢。”
“不敢,不敢,刚喝了几杯酒,脑子有点不清醒。”郑国泰解释道。
“在我面前,你也不用装了,在这里你一个人躲起来说,刚才在储济仓当着那么多人面,你还不是一样抱怨?”
“那是针对京察。”
“今年本不是京察年,是万岁爷执意推行的。”冯保依然没给好脸色。
“得知在这次京察评估中不合格,将被裁汰,我心里非常郁闷,所以发了两句牢骚,还望冯大公公理解。”
“不合格就是不合格,本该裁汰,这是规矩,也是万岁爷的旨意,京察又不是只针对你一个人。”
“我其实是生气妹妹为何对我这个哥哥不管不问,我去找她,还被她撵了出来。”郑国泰只好又这般说道。
“淑嫔娘娘可不像你目光短浅,实话告诉你吧,京察评估不合格的消息就是我让人泄露给你知道的,但我也是奉你妹,即淑嫔娘娘之命。”
“为什么呀?”郑国泰一脸懵逼。
“还不明白吗?就是让你回家,该干嘛干嘛,你要是跳出来闹事儿更好,刚好可以借你杀鸡给猴看。”
“……”郑国泰傻眼了。
“淑嫔娘娘是个识大体的人,更详细的老夫也不想与你多说,你自己慢慢体会琢磨。今天打架一事刚刚好,若再敢胡闹或胡言乱语,可别怪淑嫔娘娘对不起你这个哥哥了。”
说完,冯保拂袖而去。
留下一头黑线的郑国泰,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儿,忽然将桌子一掀,桌上的东西稀里哗啦散落一地。
“操,什么玩意儿?”
然后怒气冲冲地也出了牢房。
冯保从北镇抚司大狱出来,忙去翊坤宫向郑妙谨汇报。
汇报完又去了东暖阁。
朱翊正在看这次京察中评估不合格即将裁汰下去的官员名单。
“万岁爷。”冯保进来轻轻喊了一声。
“有事吗?”朱翊头也不抬。
“奴婢刚去了淑嫔娘娘那里一趟。”冯保谨小慎微地回答说。
“是为了她哥打架一事?”朱翊依然还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
“是的,万岁爷,但也不全是。”
“伴伴有话不妨直言。”
“奴婢去翊坤宫前还去了一趟北镇抚司,郑国泰一个人正在郁闷地喝酒。”
“他对朕有怨言吧?”
“是有那么一点点,不过奴婢奉淑嫔娘娘之命已经警告过他了,想必接下来他不敢胡说八道胡作非为的。”
“哎!”朱翊微微叹了一口气,他不问也知道郑国泰抱怨什么。
“万岁爷平常很少叹气的。”冯保非常敏锐地说了一句。
“滔滔天下,知朕者几何?”朱翊感慨一声,这才抬头问道,“她哥是不是仗着郑淑嫔说了一些不中听的话?”
“郑国泰就是不识抬举。”冯保恨恨地道,“他还以为当初是淑嫔娘娘救了万岁爷立有大功,但奴婢清楚是万岁爷救了淑嫔娘娘才对,这一点淑嫔娘娘自己也心知肚明,不然怎会指示奴婢有心将她哥拿下,以配合万岁爷的京察工作?”
“如果都像淑嫔与伴伴那样理解朕就好喽。”朱翊又感慨地道。
“奴婢只是与万岁爷一道走来,经历得多,何止淑嫔娘娘?其实像奴婢、张先生,不都是万岁爷救的吗?”冯保诚挚地说道,“不明事理的人却总以为,万岁爷之所以能成功取而代之,有张先生与奴婢的多大功劳,这完全就是本末倒置嘛,万岁爷不必理会那种声音。”
“伴伴明白这个道理,朕着实很欣慰啊!”朱翊点了点头。
“奴婢当然明白,若非万岁爷,奴婢与张先生这时候都已经不在人世了。哪怕是淑嫔娘娘,没有万岁爷,同样没有她的今天,想想这时候台湾那边的王妃也就是曾经的王皇后吧。”
朱翊微微颔首,看来还是有懂他的人,因为这正是他刚才叹气的内容。
来到这个世界,自以为确实救了很多人,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
但只有真正经历的人方才懂得,不然就会像郑国泰一样反过来说。
现在,朱翊倒是也不在意到底谁救了谁,毕竟被他救的这些人,如今都诚心诚意地在帮着他,像郑妙谨、张居正、冯保、永宁公主等等,甚至包括张四维、张鲸他们,也都给了他足够多的回报。
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救”是双向而不是单向的。他救那些人,那些人也在救他。
但如果有人不理解这一点,却还要以此大做文章,便如同郑国泰之辈,适当时候还得敲一下警钟。
只听冯保接着说道:“因为这个道理其实也很简单,以万岁爷的聪明才智与心胸,即便没有淑嫔娘娘,没有奴婢与张先生,万岁爷一样可以成事,只不过万岁爷当初选择了淑嫔娘娘而已。”